离开御书房后,谢婉仪刚走出不过百步,腕上一紧,一股大力便将她猛地拽向一旁,后背撞在冰冷的回廊朱漆立柱上。
萧烬将她死死困在自己与廊柱之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此刻布满血丝。
“为什么?为什么要替陆危说话?在父皇面前,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在维护他!”
少年的声音压得很低,像受伤的小兽在嘶吼。
谢婉仪停下脚步,没有看他,目光落在宫道尽头那一片金色的琉璃瓦上。
“阿弟,事情已经了结了。你被罚禁足,一个月后,一切如常。这是最好的结果。”
“最好的结果?”萧烬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猛地逼近,眸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最好的结果,就是你回到那个废物身边,与他圆房,做一对恩爱夫妻?皇姐,你到底在想什么?”
“放手。”谢婉仪皱眉道。
萧烬不但没放,反而将她的手腕攥得更紧。
“告诉我,皇姐你到底是怎么出来的?那把锁,钥匙只有我有。你不可能打得开。”
谢婉仪终于转过头,看向他。
“前天夜里,我做了噩梦,梦到父兄战死沙场的模样,浑身是血。我吓得大哭,把你叫了进来。你搂着我,安慰了我很久。”
萧烬的身体一僵,抓着她的手不自觉地松了几分。
谢婉仪继续说:“我说,脚上的链子硌得我疼,让我想起那些冰冷的兵器。我求你,求你先把它解开,哪怕只解开一晚。你说好。”
她将自己的手腕从他微松的桎梏中抽离,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阿弟,你总是这样心软。尤其是对我。”
他所有的偏执,所有的疯狂,在她眼中,不过是“心软”二字。
萧烬很快反应过来,前天晚上他虽然替阿姐解开了锁链,但清晨时分又悄悄锁回去,她之所以能出来,定是派人跟着自己看到了藏钥匙的地方,再偷了出来。
“是谢平安帮的你,他回京了,对吗?”
“平安他一直都在京城。”
“那家伙,他竟敢骗我。”萧烬懊恼道,因谢婉仪的关系,萧烬自小与谢平安相熟,两人可以说是从小打到大,又互相看不顺眼的异姓兄弟。比起皇家血脉相连的兄弟们,萧烬与谢平安的关系反而更好一些。
“皇姐”萧烬还是心有不甘,不愿意就这么放谢婉仪回陆府,继续道:“我拿出的证据句句属实!陆危他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在城外养着外室,连孩子都有了!你竟能容忍至此?你当真爱他爱到这个地步?!”
其实刚才萧烬在御书房说的话,谢婉仪全都听到,包括那外室跟孩子的言论。
她想起前世,陆危也承认过这么一件不得体的事,但那是陆家隐私,阿弟怎么会知道的这么详细?
除非,是有人故意散播出这个消息,借阿弟的手,破坏这桩婚事。
追根溯源,最不想尚公主的就是陆危。
前几日,谢婉仪冷静下来分析后,便怀疑陆危也重生了。
上一世,陆危就是因为尚公主只能剑走偏锋勾连北狄人夺权,走了不少弯路。
刚才在大殿上,他差点被皇帝申饬,令其与自己和离时的那模样,更加深了谢婉仪这一怀疑。
无论如何,不管陆危是否重生。
谢婉仪的字典里,只有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我不爱他。”
萧烬所有的怒火、质问、咆哮,都仿佛被这四个字瞬间冻结。他整个人都愣住了,攥着她的手也不自觉地松了几分力道。
谢婉仪趁机挣开他的手,揉了揉被捏得发红的手腕,往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陆家父子狼子野心,远不止养外室这么简单。”她压低了声音:“我的人早就查到,陆丞相通过边境的生意,私下里一直在与北狄王庭暗通款曲,输送军械铁器。他早有谋逆之心。”
萧烬瞳孔猛地一缩。
抢亲那夜,皇姐用言语试探他是否也是重生,他说谎了。
他不想让她再被陆危伤透心,不想让她发现自己对她龌龊又阴暗的心思,更不想让她再次卷入朝堂党争的漩涡。
可她,偏要自己往里跳。
“皇姐,你既知道他心藏祸水,歹毒至此……为何还要以身犯险?!你回陆府去,不就是羊入虎口吗?!”
“此刻若与陆危撕破脸,只会打草惊蛇,逼他们立刻动手。”谢婉仪直视着萧烬,那双凤眸里是从未有过的锐利与冷静:“父皇身体日渐衰弱,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他们等得起,我们等不起。”
“想要拿到他们谋逆的铁证,想要一举扳倒陆家,我必须回到陆府。这是唯一的办法。”
眼前的女人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平静得可怕。
萧烬却感到一阵锥心的疼。
为什么皇姐就不能躲在他身后,让他来保护她。
她难道不知,他可以用命去守护她。
萧烬握紧了双拳,指节捏得发白,喉头滚动了半天,才挤出两个字:
“不行!”
这两个字像是从胸膛里硬生生刨出来,带着血气。他往前一步,想抓住谢婉仪的手臂,却被她一个侧身躲开。
谢婉仪与他对视一眼,便明白了这个弟弟的想法,他又想要把她护在身后,又想要一个人出头。
谢婉仪无奈,她总不能告诉弟弟,自己是重生的。
上一世,萧烬能顺利登基,是她集合镇北王府旧部,压制了京中那些蠢蠢欲动的王爷,千难万难,费了好大的力气。
“阿烬,你虽是太子!但母族衰微,你的那些兄弟哪个不对你的位置虎视眈眈?陆家在朝中根基深厚,党羽遍布。你动不了他。”
“动不了也得动!难道就让你去送死吗?!”
萧烬的眼眶瞬间红了,胸口剧烈起伏,几乎喘不上气。
他无法接受。
前世的画面毫无征兆地撞入脑海,尖锐的痛感瞬间贯穿四肢百骸。
他记得皇姐下葬那天,天色阴沉,黑云压城,天都要塌了。
他为她办了极尽哀荣的国葬,百官缟素,万民跪泣。
可那又有什么用?
棺椁里躺着的,不过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那之后,他下了第一道旨意:陆府满门,皆斩。
血染红了陆府的每一寸青石板,哭嚎声响彻长街。他站在高高的宫墙上,冷漠地听着,心中却没有半分快意,只有无尽的空洞。
皇姐没了。
从那以后,他便疯了。
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天子,变成了喜怒无常的暴君。他沉溺于杀戮,听不进任何劝谏。朝堂上人人自危,史官笔下他成了大炎开国以来最不堪的君主。
可谁又懂他?每一个日升月落,每一刻呼吸,都像是凌迟。没有皇姐在身边,这偌大的宫殿,这至高的皇权,都不过是一座华丽的坟墓。
整整三年。
他熬了三年,终于熬不下去。
在一个雪夜,他遣散了所有人,独自去了皇姐的陵寝。他靠在冰冷的墓碑上,就像小时候靠着她一样,笑着流下眼泪,然后拔出佩剑,横颈自刎。
血,温热的,喷溅在冰冷的石碑上,染红了她的名字。
……不。
绝不能再有那样的事。
一想到那些画面,萧烬就感觉自己要被撕裂了。他猛地攥住谢婉仪的肩膀,力道之大,让她蹙起了眉。
“我不管什么唯一的办法!我不准!”他几乎是咆哮出声,双目赤红,里面满是疯狂与恐惧:“我是太子,未来是大炎的天子!与陆家周旋,是我的事!我立刻就带禁军去围了陆府,我就不信,搜不出点东西来!只要把陆危抓进天牢,严刑拷打,不怕他不招!”
他以为这番话能让她安心,能让她退却。
然而,谢婉“啪!”的一声,狠狠甩了他一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