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彩轩门前车马粼粼,苏晚的轿子刚转过街角,就听见一阵喧哗。她撩开轿帘一角,只见林薇薇穿着嫣红绣金线的襦裙,正挽着周文博的手臂往拍卖行里走,发现那支累丝金凤簪在阳光下晃得刺眼——正是前世从苏家库房盗走的物件。
“小姐,要换条路吗?”忠叔低声问。
苏晚指尖轻抚过袖中暗袋,那里装着傅承聿给的烫金请柬和一枚特制的银针。她今日特意穿了件藕荷色云纹褙子,看似素雅,实则内衬暗藏玄机——前襟夹层里缝着浸泡过特殊药水的丝绢,能验百毒。
“不必。”她放下轿帘,”走正门。”
轿子刚停稳,华彩轩的管事就满脸堆笑迎上来:”苏小姐安好!傅公子特意吩咐给您留了雅座。”他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周围人都听得清楚。
苏晚眉梢微动。傅承聿这是要当众表明立场?她余光瞥见周文博脚步一顿,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阴鸷地扫过来。林薇薇更是直接掐断了手中的团扇柄。
“有劳。”她微微颔首,跟着管事穿过人群。所过之处,窃窃私语声不断。
“听说没?前日苏小姐当众拆穿了周少爷的定情信物…”
“何止!昨儿个周家送去的人参被验出有毒…”
“嘘——小点声,没看见傅家那位…”
雅间设在二楼正中,三面悬着湘妃竹帘,既通透又私密。苏晚刚坐下,就有侍女奉上香茶。茶盏是罕见的秘色瓷,杯底绘着两条首尾相衔的小鱼。
“苏小姐久等了。”
傅承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晚转头,只见他今日着了件靛青色直裰,腰间玉佩换成了玄色络子系着的羊脂玉牌,整个人少了些商贾气,倒像是书香门第的公子。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隼。
“傅公子好手段。”苏晚用团扇半掩唇,”连华彩轩都能安排雅座。”
“恰巧是家父旧交。”傅承聿在她身侧坐下,从袖中取出个锦囊,”先看这个。”
锦囊里是张泛黄的绢布,上面用暗红色丝线绣着古怪的纹路。苏晚指尖刚触到绢面就猛地缩回——这触感她太熟悉了,正是母亲生前最擅长的”血影绣”技法,用特殊处理的丝线绣成,遇体温会微微发热。
“这是…”
“拍卖图录第七件拍品的局部。”傅承聿声音压得极低,”有人想借华彩轩的手,把这东西送到周家。”
苏晚心头一跳。细看那纹路,隐约是幅地图的片段,某个角落标着个双鱼标记,与她绣品上显现的一模一样。她突然明白过来:”织影会在找苏家祖宅的某样东西?”
傅承聿刚要回答,楼下突然响起清脆的铃铛声。拍卖会开始了。
前几件拍品都是寻常古董字画,苏晚心不在焉地听着报价,注意力全在第七件拍品上。当拍卖师终于揭开红绸时,她呼吸一滞——那是半幅《千里江山图》残卷,但在她”微观洞察”的能力下,清晰可见画芯夹层里藏着东西。
“起拍价,五千两!”
周文博立刻举牌:”六千!”
场中一片哗然。这价远超残卷实际价值,明显是志在必得。苏晚看向傅承聿,后者微不可察地点头。她深吸一口气,举起号牌:”七千。”
全场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周文博脸色铁青,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八千!”
“一万。”苏晚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拍卖场鸦雀无声。这个价格足够买下城外百亩良田。
周文博额头冒出青筋,正要再加价,林薇薇突然拽了拽他袖子,附耳说了几句。他神色变幻,最终冷哼一声坐下。
“一万两一次!一万两两次!”
就在拍卖师要落槌时,角落里突然传来个沙哑的声音:”一万五千两。”
众人哗然转头,只见个戴着兜帽的黑衣人举着号牌,整张脸都藏在阴影里。苏晚指尖发冷,她认得那人袖口若隐若现的纹样——织影会的标记。
傅承聿突然按住她手腕:”别急。”他不知何时多了块墨玉令牌,向楼下某个角落晃了晃。
“且慢!”华彩轩东家突然走上台,”刚接到官府通知,这幅画疑似前朝失窃的贡品,暂缓拍卖!”
场中顿时大乱。黑衣人猛地站起,又强自按捺着坐下。周文博则脸色铁青地拉着林薇薇往外走,经过苏晚雅间时,阴毒地瞪了一眼。
待人群散去,傅承聿才带着苏晚去了后院密室。华彩轩东家亲自捧来那幅残卷,赔笑道:”傅公子,按您吩咐…”
“有劳。”傅承聿递过一叠银票,等东家退下后,才小心拆开画芯。里面赫然是另外半幅血影绣,与锦囊里那块拼在一起,正好是张完整的地图。
“绣魂岭…”苏晚轻触地图中央的标记,”苏家祖宅就在山脚下。”
傅承聿突然握住她手指:”别碰那个标记!”但已经迟了,苏晚指尖被什么尖锐物刺破,血珠滴在双鱼图案上。令人震惊的是,血迹竟被丝线缓缓吸收,随后整张地图开始显现出新的纹路——是密密麻麻的针法图解!
“果然…”傅承聿声音发紧,”需要苏家血脉才能激活。”
苏晚顾不上追问他是如何知晓这些秘密,全部注意力都被图解吸引。这分明是”千丝万华”的完整针法,但其中几处关键步骤与她从母亲玉佩中学到的截然不同。
“有人篡改过。”她猛地抬头,”这图是陷阱!”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破空声。傅承聿一把将她扑倒,三枚乌黑的钢钉深深钉入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钉尾还冒着诡异的绿烟。
“走!”傅承聿揽住她的腰,踢开后门冲进小巷。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至少有五六个追兵。
苏晚在疾奔中抽出银针,借着转角处突然回身一甩。追在最前的黑衣人惨叫一声,捂着眼睛倒地——针上淬了她特制的药粉。
“前面拐角有我的人。”傅承聿气息丝毫不乱,”但我们需要…”
话没说完,巷口又闪出三个持刀大汉。傅承聿一把将苏晚推到墙角,自己迎了上去。他动作快如鬼魅,明明穿着宽袍大袖,却每次都能精准避开刀锋。苏晚注意到他每次出手都刻意收着力道,似乎不想暴露真实武功路数。
最后一个歹徒倒下时,远处传来哨声。傅承聿拽起苏晚:”官府的人来了,我们…”
“等等。”苏晚蹲下身,扯开一个歹徒的衣领——锁骨处赫然纹着条小蛇,蛇眼是两点朱砂。这标记她前世见过,在周文博最信任的那个护卫身上。
马蹄声渐近,傅承聿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翻上墙头。两人在连绵的屋脊间飞奔,直到确认安全才停下。夕阳西下,苏晚的发簪不知何时掉了,长发被风吹得纷飞。她望着远处华彩轩的尖顶,突然笑了:”傅公子好身手。”
傅承聿正用帕子擦拭手上血迹,闻言动作一顿:”苏小姐的银针也不差。”
两人相视一笑,某种默契在目光中流转。苏晚这才发现他的玉佩在打斗中裂了道缝,露出里面暗藏的金属光泽——这根本不是普通的玉,而是某种机关容器。
“今日多谢傅公子相助。”她故意转了话题,”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何对苏家的事如此…”
“十年前江南织造局贪腐案。”傅承聿突然道,”我父亲奉命调查,却在苏家祖宅附近遇袭身亡。临终前他留下句话——’绣魂岭下,千丝引祸’。”
苏晚心头一震。这正是母亲临终时念叨的八个字!她正想追问,远处突然传来忠叔焦急的呼唤声。
“小姐!小姐!老爷病情突然加重了!”
苏府一片混乱。苏鹤年面色灰败地躺在床上,嘴角还挂着血丝。更可怕的是,他露在外面的手臂上浮现出诡异的红纹,像是有无数丝线在皮肤下游走。
“什么时候开始的?”苏晚厉声问。
“就在您走后不久…”小丫鬟抖如筛糠,”林、林姑娘回来过…”
苏晚如坠冰窟。她早该想到,林薇薇偷走的假地图上浸了药水,那味道会刺激祖父体内的毒素发作!
“去我房里,妆台暗格有个紫檀木盒!”她一边吩咐忠叔,一边取出银针,飞快地刺入祖父几处大穴。针尾颤动间,那些红纹的蔓延速度明显减缓。
傅承聿突然按住她肩膀:”这不是普通中毒,是’千丝引’。”他指向老人心口一处特别密集的红纹,”需要特定针法才能解。”
苏晚猛地想起地图上那些异常的针法图解。难道那就是…她来不及细想,忠叔已经捧着木盒回来。盒中是一卷薄如蝉翼的丝绢,上面用暗红色丝线绣着繁复的图案。
“《天工绣谱》残卷…”她颤抖着展开,”可还缺最后三页…”
“用这个。”傅承聿递来那幅从华彩轩得到的地图,”虽然被篡改过,但基础针路是对的。”
时间紧迫,苏晚只能赌一把。她取来特制的金针,按照两种图谱的结合版开始施针。金针刺入皮肤的瞬间,苏鹤年身体剧烈抽搐,皮肤下的红纹如活物般扭动起来。
“继续!”傅承聿按住老人双肩,”引到指尖!”
苏晚额头沁出冷汗,手下却稳如磐石。当最后一针刺入中指指尖时,一股黑血飙射而出,溅在床帐上竟腐蚀出几个小洞!
随着黑血排尽,红纹渐渐消退。苏鹤年的呼吸也平稳下来,只是人还昏迷着。
“暂时无碍了。”苏晚瘫坐在脚踏上,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袖已经被冷汗浸透。
傅承聿递来杯温水:”令祖父中的是织影会的独门秘毒,看来他们等不及了。”
苏晚握紧杯子,突然想起一事:”你之前说’绣魂岭下,千丝引祸’,后半句是什么?”
“父亲没说完。”傅承聿目光深沉,”但我查了十年,线索都指向苏家祖宅。”他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枚古旧的铜钥匙,”这是在他遗物里找到的,应该能打开…”
“祖宅密室。”苏晚接过话,从枕下摸出个小布包,”而我这里有母亲留下的方位图。”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然。窗外,一弯新月爬上柳梢,将房间照得半明半暗。苏晚摩挲着铜钥匙上的纹路,突然听见院墙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像是有人穿着软底鞋在瓦片上走动。
傅承聿显然也听见了,他无声地移到窗边,指尖多了枚乌黑的棋子。苏晚则吹灭蜡烛,将绣花针夹在指间。
黑暗中,一场新的狩猎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