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纪湄音害羞之时,便会如此,这个特征他记得清楚。
“你这是……”
他阴沉地瞥了一眼那脏臭的马夫,定定看着纪湄音。
纪湄音知道崔晏的脾气,今日有燕王和萧家人在,他总归要作陪的,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马厩?
除非专程寻她。
崔晏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在看见萧引月独自回来后,没见着纪湄音的那一刻,他浑身感觉有刺般,怎么也不舒畅,干脆找了借口,一路问了下人过来。
“引月说你净手,见你久不归,我来找你。”
他目光过纪湄音身后的马夫,想到自己方才听到的只言片语。
什么妾室、什么燕王,看样子,纪湄音对燕王府还未死心。
想到上回兄妹俩在马车上不欢而散的谈话,崔晏的心沉到极点。
他甩甩手中扇子:“这种地方,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好来?”
纪湄音想说,马厩除了泥多一点,也没有很脏,但她看见崔晏眼中满满的嫌弃与鄙夷,突然失了兴致。
前世她怎么未曾发现,自诩爱马的崔晏从未去过马厩一次。
他的爱,就同对待她一样,不过是兴起时的逗弄。
“只是贾德是燕王府中骑术了得之人,我想着哥哥马上要参加春猎了,想同他讨要讨要骑术。”
为了不让崔晏起疑,纪湄音找了个借口。
崔晏的脸色果然缓和许多,只是在纪湄音身后,贾德一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半点没有寻常下人遇到他的恭敬。
“你看什么?”崔晏眯起眼眸越过纪湄音去,不掩脸上恶意,“爷崔府的姑娘,也是你能看的?”
“哥哥……”纪湄音微微蹙眉,要拦着崔晏往回走,贾德却直勾勾地迎着崔晏的目光,毫无惧意。
他一直没吭声,崔晏却觉得他像是用一把刀指着自己。
“噌”的一下,一把火瞬间烧红了崔晏的眼睛。
他拨开纪湄音,上前一步冷笑:“不服气?你是什么东西,别碰了不该碰的人,惹上不该惹的事!”
武将之间,往来向来直接粗暴,崔晏虽有儒将之称,但混迹军营久了,身上总有股匪气,平日还好,如今遇到事,他便像个流氓似的,同一个下人较劲起来,纪湄音见贾德一句话也不说,顿时有些心酸。
“哥哥,他并未对我如何,方才说话也很恭敬,何必同他计较?快同我回去吧,我还想和萧姐姐说话呢。”
她心底为贾德不平,可也知道此时万万不可为他说话,否则凭崔晏这不服输的劲头,只怕要狠狠给贾德难堪。
崔晏却因为纪湄音的阻拦,火气更旺了。
“恭敬?”他气得哼笑,从这马夫的脸上,他可没看见半分恭敬!
“你过来,给我擦鞋!”
崔晏一甩手中扇子,将脚踏在一旁栏杆上,直直指着贾德。
纪湄音攥紧了手心,看向贾德,贾德却平澜无波地看着崔晏,不卑不亢道:“我是燕王的马夫,要伺候,也只伺候燕王府的马。”
“唰”的一声,一道花影闪过,纪湄音眼睁睁看着崔晏眼露暴戾之气,一把将手中的折扇朝着贾德的头扔去。
叫声几乎涌到了喉头,她再也忍不住朝着贾德那边小跑而去,好在贾德稍微侧了侧头,躲过了那把扇子。
扇子栽进地面,陷入泥泞。
崔晏看着纪湄音毫不犹豫地丢下他向着那卑贱马夫跑去,气得胸口起伏,直喘粗气。
“音音,你过来。”他哑着嗓子,面如阎罗,直勾勾盯着纪湄音。
纪湄音脸上升起了方才气急的红晕,此时她冷静下来,淡淡地看着崔晏,皱紧了眉头。
“哥哥,这不过是燕王府的马夫,你何至于此?”
她看了一眼贾德,见贾德一脸淡然,也没受伤,这才慢慢往回走去。
崔晏看着她,只觉得她还对那马夫依依不舍。
“不过就是个贱马夫,给爷擦鞋,是他的荣幸!”
他一口一个贱字,纪湄音脸上挂着的笑慢慢淡了。
这种人,以前她怎么喜欢上的?
真是猪油蒙了心。
她的胃里一股翻江倒海,恨不得哕出来。
“哥哥,别为难他了,”纪湄音忍不住开口,眼底划过一抹倦意,“燕王那儿也不好交待。”
是她疏忽了,早知道,就派人去寻贾德问话,如今见面说了几句,倒给他引来了不小的麻烦。
崔晏高傲又恣睢,他不把气出完,是不会放过贾德的。
纪湄音的心中生出一股焦躁,很想大声地朝着崔晏骂一句,让他滚。
可她不能,她如今还没能攒丰自己的羽翼。
下一瞬,一道破空声响起,崔晏瞳孔微缩,下意识扭头躲避,将危险留给了纪湄音。
贾德突然上前,用马鞭灵巧地勾住纪湄音的胳膊,须臾间将她往旁一扯。
“啪”!一团泥落到地上,而随即而来的另一团。
正中崔晏后颈。
“谁?”崔晏愣了一下,瞬间暴跳如雷。
“谁敢让本王的马夫擦鞋?好大的脸。”
纪湄音一怔,看着那道花花绿绿的身影,狠狠吐了口气。
她心底憋闷的话,都被燕王骂出来了!
好畅快!
燕王大步来到几人面前,目光在纪湄音被贾德微微护着的阵势上掠过,瞳孔微震。
他狠狠咳了一声,重新凶恶地看向崔晏:“是你要折辱本王的下……马夫?”
崔晏被扔了一头臭泥,已在暴怒边缘,却硬生生被燕王那滔天的权势逼了下去。
崔家门第不显,他如今初露头角,不宜得罪燕王……
“殿下,微臣只是瞧见这马夫在纠缠舍妹,于是过来告诫了几句,实在不算折辱……”
纪湄音立刻“适时”且“小声”地接话:“哥哥,马夫没有!我都说了,他对我很恭敬。”
崔晏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燕王神色微动,突然大喝:“你是指本王御下不严?”
崔晏的冷汗流了下来:“自然不是!”
“罢了,”燕王冷冷地扔下擦手帕子,最后瞥他一眼,“既然崔将军对本王不满,本王也不便再留,来人,回王府!”
从头到尾,贾德都惜字如金,未说什么,但燕王身侧的下人,却等着他牵出马后,这才跟了上去。
崔晏无法顶着一头泥浆去追,只能待在原地,恨得双目通红。
待下人散去,他忍不住朝着纪湄音伸手,狠狠捏住了她的下巴。
“你今日,是存心给我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