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念租住的这间小公寓在老城区边缘一栋半新不旧的居民楼里。楼道还算干净，没有筒子楼那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和尿臊气。唐念掏出钥匙打开门锁，“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
一股混合着淡淡柠檬味空气清新剂和阳光晒过被褥的干燥气息扑面而来。不大的一室一厅，但窗明几净。米白色的墙壁，浅木色的地板擦得发亮。客厅靠窗放着一张小小的布艺沙发，上面铺着格子纹的盖布，旁边立着一个简易书架，塞满了医学教材和几本小说。厨房是开放式的，小小的料理台擦得锃亮，锅碗瓢盆摆放得整整齐齐。
这里没有筒子楼那种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压抑和绝望气息。只有一种属于年轻女孩的、努力经营生活的简单和温暖。
沈轻尘站在门口，像一尊被骤然投入陌生世界的石像，脚下仿佛生了根。她看着眼前这个明亮、整洁、充满生活气息的小空间，再看看自己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袖口磨出毛边的旧T恤，手里拎着那个瘪瘪的、装着几件寒酸衣物的帆布包，一股强烈的局促和无所适从感瞬间攫住了她。她甚至不敢迈步进去，生怕自己鞋底沾着的筒子楼的泥污会弄脏这干净的地板。
“快进来呀！愣着干嘛？”唐念已经利落地甩掉鞋子，光脚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她回头看见轻尘还僵在门口，立刻明白了什么，不由分说地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崭新的、带着标签的粉色塑料拖鞋，啪地撕掉标签，放在轻尘脚边。
“换上这个！干净的！”唐念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爽利，“别怕脏，地板就是用来踩的！回头我再拖！”
沈轻尘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脱下自己那双边缘磨损、沾着泥点的旧布鞋，换上那双柔软的粉色拖鞋。脚底传来一种陌生而舒适的触感。
唐念拉着她的手腕，把她轻轻推进屋里，顺手接过她手里那个轻飘飘的帆布包。“你坐沙发上歇会儿，我去给你收拾房间！”她指了指那张看起来就很舒服的布艺沙发。
沈轻尘依言坐下，沙发柔软得让她有些不适应。她挺直着背脊，双手拘谨地放在膝盖上，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唐念忙碌的身影。
唐念风风火火地冲进卧室，很快又抱着一堆东西出来。她走到客厅角落那扇紧闭的房门前——那是次卧的门。她拧开门把手，推开门。
房间不大，靠墙放着一张单人床，上面蒙着一层防尘布。窗边有一张简单的书桌和一把椅子。房间很干净，但显然很久没人住过，空气里有股淡淡的、久未通风的灰尘味。
“这间我平时堆点杂物，有点乱，你别介意啊！”唐念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她一把掀开床上的防尘布，露出下面铺着的干净床垫。又从自己卧室的衣柜里抱出一床蓬松柔软、带着阳光味道的鹅黄色羽绒被和一个同色系的枕头。
“这被子我妈新给我做的，还没盖过呢！你先用！”唐念把被子枕头一股脑堆在床上，又转身跑出去，很快端着一盆清水和一块干净的抹布进来。
她挽起袖子，开始擦拭书桌和椅子上的浮灰。动作又快又利落，抹布擦过桌面发出“嚓嚓”的轻响。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她微微出汗的额角和专注的侧脸上，带着一种蓬勃的生命力。
沈轻尘坐在客厅沙发上，静静地看着。看着唐念像只不知疲倦的小蜜蜂，在小小的房间里穿梭忙碌。看着她仔细地铺好床单，把被子拍打得更加蓬松，把枕头摆正。看着她把书桌擦得一尘不染，连椅子腿都不放过。看着她把角落里堆着的几个纸箱挪开，腾出更多空间。
这一切，都和她过去十几年灰暗逼仄的生活形成了鲜明到刺眼的对比。唐念的动作里没有一丝不耐和勉强，只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想要给她一个安全港湾的急切和真诚。
唐念的家庭是做小生意的，开着一家不大不小的杂货铺。虽然算不上富裕，但父母勤劳，日子过得安稳踏实。她能租得起这样的小公寓，能用上崭新的被褥，能理所当然地享受这份整洁和安宁。而这些，对沈轻尘来说，曾经都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鼻腔，眼眶发热。她赶紧低下头，掩饰性地用手指抠着帆布包粗糙的边缘。
“好啦！搞定！”唐念直起腰，拍了拍手，满意地看着焕然一新的小房间。她走到门口，对轻尘招招手，脸上带着明朗的笑容：“快来看看！以后这就是你的地盘了！”
沈轻尘站起身，慢慢走过去。站在门口，看着这个小小的、却充满了阳光和暖意的空间。那张铺着崭新被褥的单人床，那张擦得发亮的书桌，那把摆放端正的椅子……一切都那么干净、温暖、充满希望。
“谢谢……”她声音低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谢什么谢！”唐念大手一挥，毫不在意，“你先歇着，我去烧点水。饿了吧？我给你煮碗面！我煮面可好吃了！”她说着，风风火火地转身又冲向厨房。
沈轻尘走进房间，脚步放得很轻。她走到床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床蓬松柔软的鹅黄色羽绒被。触感是那么温暖、干燥，带着阳光和洗衣粉的清香。她慢慢地、慢慢地坐了下来，床垫微微下陷，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环顾着这个小小的、属于她的空间。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里，那股久未通风的灰尘味似乎也被唐念刚才的忙碌驱散了，只剩下淡淡的、属于新生活的气息。
紧绷了不知多久的神经，在这一刻，似乎终于找到了一处可以暂时栖息的、安全的角落。她微微闭上眼睛，感受着身下床铺的柔软，感受着阳光落在眼皮上的暖意。虽然前路依旧迷茫，腹中的重担依旧沉甸甸地压着，但至少此刻，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她可以暂时卸下一点防备，喘一口气。
厨房里传来唐念哼着不成调的歌，还有锅碗瓢盆碰撞的清脆声响。水龙头哗哗地放着水，燃气灶打火的“啪嗒”声，一切都充满了鲜活的、令人心安的烟火气。
沈轻尘静静地坐着，听着。一滴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滑落，滴在她放在膝头的手背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