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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奶奶下葬那天,暴雨如注。

她临终前死死抓着我的手,指甲掐进肉里:“槐娃……别埋我……他们等着……”

七天后,我床头摆着奶奶下葬时穿的那双红绣鞋。

邻居张伯突然暴毙,嘴里塞满坟头土。

村里老人说:“借了阴鞋,是要用命还的。”

棺材铺王老板递给我一包香灰:“撒在鞋上,能压邪。”

我却在香灰里摸到一张染血的纸条——

“别信他!你奶奶不是第一个。”

那晚,我听见后院传来熟悉的指甲抓挠声。

暴雨,是老天爷泼下来的墨。

沉重的雨点砸在抬棺人赤裸的肩上,也砸在漆黑的棺盖上,砰砰作响,如同沉闷的丧鼓。泥浆没过脚踝,每一次拔脚都像从大地深处挣脱一道无形的诅咒。空气里塞满了湿透的纸钱烧出的焦糊味,还有湿木头、新翻泥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铁锈的腥气,死死压在喉咙口,让人喘不上气。

我是陈槐,奶奶唯一的孙子。此刻,我麻木地扛着棺材的一角,冰凉的雨水顺着额头淌进眼睛,又涩又痛。可更深的寒意,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

奶奶枯槁的手死死抓着我手腕的触感,如同烧红的烙铁,印在皮肤下面,灼痛鲜明。就在前天,油尽灯枯的她回光返照,那双浑浊的眼睛骤然瞪得极大,瞳孔深处翻涌着令人心悸的恐惧。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指甲深深抠进我的皮肉,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在拉扯:“槐娃……别埋我……听见没?别埋……他们……等着呐……”

那声音里的绝望和哀求,带着冰冷的钩子,至今还勾在我的心尖上,随着每一次心跳,扯出血淋淋的痛楚。

“落——棺——!”

村长干涩的破锣嗓子在暴雨里炸开。

“等等!”我几乎是本能地吼了出来,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所有动作瞬间僵住。抬棺的汉子们,送葬的男女老少,几十双沾着泥水的眼睛,齐刷刷钉在我身上。雨水冲刷着他们麻木的脸,眼神空洞得像一口口枯井,没有悲伤,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漠然。

“我奶奶她……”喉咙像被砂纸磨过,“她好像……还有话没说完……”我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目光死死锁住那口沉甸甸的黑棺。

“槐娃子!”村长几步跨到我面前,雨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老脸往下淌,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凶狠,“胡吣什么!时辰到了!你想让你奶走得不顺当,在地下也不安生吗?!落棺!”

他猛地一挥手。几个汉子像是得到了某种赦令,肩膀用力一耸。

轰隆!

沉重的棺木坠入深坑,溅起浑浊的水花和泥浆。冰冷的土块,混杂着被雨水泡得稀烂的纸钱灰,噼里啪啦地砸在棺盖上,那声音沉闷又急促,如同无数只手在疯狂地拍打棺材板。

我的心跟着那声音猛地一沉,坠入无底深渊。奶奶最后那声凄厉的哀求,在泥水落下的轰鸣中,被彻底掩埋。人群开始散去,像一群沉默的影子,迅速融入灰暗的雨幕。坑边很快只剩下我和村长。

他重重叹了口气,浑浊的老眼瞥了我一下,那眼神复杂得难以捉摸,有疲惫,有警告,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槐娃,人死灯灭。别胡思乱想,你奶奶……走得不安,那是常有的事。回去好好歇着。”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沉了些,几乎被雨声吞没,“有些事,别瞎琢磨,琢磨多了……不好。”

他最后拍了拍我的肩,那力道沉甸甸的,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暗示。然后他也转身,佝偻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迷蒙的雨帘里。

冰冷的雨水顺着后颈灌进衣服里,激得我浑身一哆嗦。偌大的坟场,只剩下我一个活人,对着那个迅速被雨水填满的新坟。

奶奶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还有那句“他们等着”,像鬼爪一样紧紧攥着我的心脏。

七日后,头七。

白天的喧嚣和哭嚎早已散去,留下空荡荡的堂屋和满屋缭绕不散的香烛气息。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陈旧的、混合着灰尘和线香的味道,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我独自守着奶奶的灵位,油灯的火苗在穿堂而过的夜风里摇曳不定,将墙上奶奶那张放大的黑白遗照拉扯得忽明忽暗。照片上她的笑容慈祥依旧,可在那跳跃的光影里,那双眼睛似乎正透过相框的玻璃,死死地盯着我,带着生前那抹挥之不去的惊惧。

白天的哭嚎、作揖、劝慰,耗干了我最后一丝气力。眼皮重得像坠了铅块,意识模糊地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

一股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熟悉的气味,像一条冰冷的蛇,悄无声息地钻入我的鼻腔。

是那种土腥气。

混杂着陈年木头、劣质染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奶奶身上特有的、老式头油的味道。

我猛地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单衣,黏腻冰冷。

屋子里一片死寂。只有油灯灯芯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还有我自己粗重得吓人的喘息。月光被厚厚的云层遮蔽,只有窗外偶尔透进一丝微光,勉强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那气味,更浓了。就在我身边。

一股寒气,顺着脊椎骨猛地窜上天灵盖。我僵硬地、一寸一寸地扭动脖子,视线艰难地挪向床边——

在靠近枕头的地面上,借着窗外透进来那点惨淡的微光,一双刺目的红,赫然闯入眼帘。

是那双鞋。

奶奶下葬时,脚上穿的那双红绣鞋!

鞋面上用金线绣着并蒂莲的图案,在昏暗中依旧闪烁着诡异的光泽。鞋尖正对着我,端端正正,一丝不苟,仿佛它们的主人刚刚脱下,轻轻放在这里。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瞬间攫住了我,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奶奶临终前绝望的哀求和眼前这双妖异的红鞋重叠在一起,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我死死捂住嘴,才没让那声冲破喉咙的尖叫迸发出来,身体却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就在这时——

“哐当!!!”

一声巨响,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死寂的夜空。紧接着,是女人凄厉到变调的哭嚎,划破黑暗,直刺耳膜。

“爹啊!爹——!”

是隔壁张婶的声音!那方向,正是张伯家!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却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房门,连那双诡异的绣花鞋都顾不上再看一眼。

张伯家的门敞开着,里面灯火通明,人影晃动,乱成一团。刺鼻的土腥气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铁锈的腥味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

我拨开堵在门口的人,挤了进去。

张伯仰面倒在堂屋中央冰冷的水泥地上,身体以一种极其扭曲的角度僵直着。他的眼睛瞪得滚圆,眼球可怕地凸出,几乎要挤出眼眶,里面凝固着一种极致到扭曲的惊恐,直勾勾地盯着虚空,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看到了某种绝对无法理解的恐怖景象。

而最令人头皮炸裂的是——他的嘴巴,张得极大,几乎咧到了耳根。那黑洞洞的口腔里,塞满了东西。

是泥土!

湿漉漉、黑黢黢的坟头土,被粗暴地、满满当当地塞满了他的口腔,一直堵到喉咙深处!一些土粒混着暗红色的血沫,从他无法闭合的嘴角溢出来,在他灰败的下巴上拖出几道肮脏的痕迹。

那土的颜色……那腥气……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冷汗瞬间湿透了全身。

“老天爷啊!这是造的什么孽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被两个后生搀扶着,抖得如同秋风里的枯叶。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张伯嘴里塞满的泥土,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借……借了阴鞋……这是……这是要用命来还债的啊!”

“阴鞋?”我下意识地反问,声音干涩得厉害,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自己家的方向,仿佛隔着墙壁,那双刺目的红绣鞋正散发着不祥的幽光。

“是啊……”老太婆布满老年斑的手颤巍巍地指向张伯那诡异的尸体,又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穿了不该穿的东西下去……地底下……不肯收啊……要……要拿活人的命来抵啊!”她的话语破碎,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

周围的人都沉默着,脸色惨白,眼神躲闪,没人反驳她的话,只有一种压抑到极致的、令人窒息的恐慌在空气中弥漫。张婶已经哭晕了过去,被人抬进了里屋。

“都别瞎嚷嚷!”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是棺材铺的王老板。他不知何时也挤了进来,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青布褂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精明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幽深。他分开人群,走到张伯的尸体旁,蹲下身,仔细看了看那塞满泥土的嘴,眉头紧紧锁成一个疙瘩。

他站起身,目光在混乱的人群中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身上。那眼神锐利得如同刀子,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接钉在我的灵魂上。我被他看得心头一紧,几乎喘不过气。

王老板慢慢踱步到我面前,从他那件青布褂子的内袋里,摸索出一个小小的、用粗糙黄纸包成的小纸包。纸包上没有任何字迹,透着一股陈旧的香烛气味。他伸出布满老茧的手,不由分说地将那纸包塞进我冰凉僵硬的手里。

“拿着,槐娃。”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沉重的、不容置疑的力量,直接钻进我的耳朵眼,“别听那些老糊涂瞎嚼舌根。回去,把这包香灰,撒在那双鞋上。记住了,撒匀,一点别剩。能压住邪气。别的……别多想。”

他的手指在把纸包按进我掌心时,有意无意地用了点力,指甲刮过我掌心的皮肤,留下一点细微的刺痛。那眼神里,除了命令,似乎还藏着点别的什么——一种急切?一种警告?

我攥着那包小小的、沉甸甸的“香灰”,像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王老板最后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然后转身,拨开人群走了出去。

堂屋里只剩下张婶断续的抽噎和压抑的啜泣声。我捏着那个纸包,掌心全是黏腻的冷汗。王老板的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盘旋:“撒在鞋上……能压邪……”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那间死寂的屋子,反手插上门闩,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心脏还在狂跳。堂屋灵位前的油灯已经熄灭,只有窗外一点惨淡的月光渗进来,勉强照亮床前那一小块地方。

那双刺目的红绣鞋,依旧端端正正地摆在那里,鞋尖对着床的方向。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并蒂莲的金线纹样泛着一种幽冷的光,莲花茎的缠绕线条,此刻竟隐隐透出一种蛇类的扭曲感,带着说不出的邪异。

王老板给的纸包被我死死攥在手里,已经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他的话像一根救命稻草,在这无边的恐惧里,给了我一丝微弱的、近乎虚幻的支撑。

压邪……压住它……

我几乎是扑到床边,借着微弱的光线,手指颤抖着去撕那粗糙的黄纸。纸很韧,我用力扯了几下才撕开一个小口子。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檀香和陈年庙宇尘埃的呛人气味猛地冲了出来。灰白色的粉末从破口处漏出一些,沾在我的手指上,冰冷细滑。

我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一点勇气,然后蹲下身,将纸包里的香灰,小心翼翼地、尽量均匀地倾倒在鞋面上。灰白的粉末簌簌落下,覆盖住那艳丽的红和诡异的金线,像是给这两件不祥之物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裹尸布。很快,鞋面就被一层灰白覆盖,失去了那刺目的光泽。

做完这一切,我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屁股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床沿,大口喘着粗气。眼睛死死盯着那两坨被香灰覆盖的凸起。房间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声。

王老板说……能压住……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死寂重新统治了房间。那层灰白的香灰似乎真的隔绝了某种东西,至少,那令人心悸的土腥气和奶奶头油的味道,似乎淡了一些。

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了一点,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就在我心神恍惚之际,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刚刚撕开的黄纸包碎片。

嗯?

指尖传来一丝异样的触感。

这纸包的夹层里,似乎……有东西?

我的心猛地一跳。借着窗外透进来的那点微光,我强压下狂跳的心脏,小心翼翼地将那被撕破的黄纸包彻底摊开在掌心。纸包内层,靠近底部的位置,似乎粘着另一层薄薄的、颜色更深的纸片。

我屏住呼吸,用指甲小心地、一点点地,将内层那薄薄的纸片剥离出来。

那根本不是黄纸,而是一小片泛着旧黄色的、边缘毛糙的……像是从什么本子上撕下来的纸片。

纸片只有火柴盒大小,上面没有香灰,却洇开了一小片暗褐色的、早已干涸的污渍。

是血!

在血迹的旁边,用一种极其潦草、仿佛在极度恐惧和仓促中写下的笔迹,画着几个歪歪扭扭、力透纸背的字:

**“别信他!你奶奶不是第一个!”**

每一个笔画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刻上去的,透着一股濒死的绝望和刻骨的警告。

轰——!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头皮炸开!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别信他?别信谁?王老板?!

“你奶奶不是第一个”?

这句话像一把烧红的锥子,狠狠扎进我的太阳穴!不是第一个……那谁是第一个?张伯?还是……别人?

巨大的恐惧和惊疑如同冰冷的巨浪,瞬间将我吞没。我猛地抬头,再次看向那双被香灰覆盖的绣花鞋——那层灰白,此刻在我眼中,不再是辟邪的屏障,反而像一层欲盖弥彰的伪装,掩盖着底下更深的、令人发指的罪恶!

王老板那张看似平静无波的脸,他那不容置疑的命令,他塞给我香灰时那急切的眼神……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极其险恶的阴影!他给我这包东西,根本不是为了压邪!是为了……掩盖什么?还是为了……让我也……

“沙……沙……沙……”

就在这死一样的寂静中,一个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后院的方向传了过来。

那声音……像是某种极其坚硬的东西,在一下,又一下,缓慢地、执拗地……刮擦着粗糙的木头表面。

沙……沙……沙……

一下,又一下。

那声音……那节奏……那熟悉的、令人牙酸的刮擦感……

奶奶下葬前,躺在门板上,意识模糊时,她那干枯的手指,曾经无意识地、一下一下地抠抓着身下的旧门板……就是这个声音!

一模一样!

我全身的汗毛在这一刻全部倒竖起来!血液凝固,四肢冰凉僵硬,连呼吸都停止了。

那声音,还在继续。

沙……沙……沙……

缓慢,执着,带着一种非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耐心,一下,又一下,清晰地穿透了墙壁和后院的寂静,直接刮在我的耳膜上,刮在我的灵魂深处。

我僵在原地,如同一尊被恐惧钉死的石像。目光死死地盯着后院的方向,仿佛能透过厚厚的土墙,看到那声音的来源。

后院的杂物棚……那口废弃多年、落满灰尘的旧棺材……

沙……沙……沙……

声音还在继续,不疾不徐,像一个耐心的猎人,在等待着它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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