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和洋行冲天的火光和浓烟,如同插在福州城心脏上的一把燃烧的匕首,刺痛了洋人的神经,也彻底激怒了官府。通缉林羽及其党羽的告示,盖着知府衙门鲜红的官印,雪片般贴满了福州城的大街小巷,悬赏金额高达白银千两。画影图形虽不甚准确,但林羽清瘦书生的特征和赵铁山魁梧刀疤的形象,却描绘得格外醒目。
鼓山基地的处境骤然凶险。进山的小路开始出现不明身份的探子,山下的村庄也多了些陌生面孔在打听“矿洞”的消息。风声鹤唳,基地不得不加强警戒,赵铁山甚至派人在几处险要隘口布设了简易的陷阱和绊索铃铛。
压力如同沉重的磨盘,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但水雷的制造却到了最关键的冲刺阶段。利用“水晶碱”提纯出的优质硝石,配合硫磺和木炭粉,熬制出的黑火药威力远超从前。密封的陶罐水雷内,填充着紧实的火药,安装上精心调试的双重引信(酸液延时和撞击燧发)。每一颗水雷,都凝聚着所有人的心血和希望。
时间,只剩下最后两天!
这天黄昏,林羽决定亲自押送第一批完工的二十枚水雷,秘密转移到更靠近马尾港的一处隐蔽江湾——螺洲汊。那里芦苇丛生,水道复杂,便于隐藏和布设。
“林兄弟,太危险了!让我去!”赵铁山看着堆积在几条伪装成运柴船的舢板上的陶罐水雷,忧心忡忡。他左臂的伤虽未痊愈,但已无大碍。
“这批水雷引信是我亲自调试的,布设的位置和深度也需我现场确定。别人去,我不放心。”林羽的语气不容置疑,“赵师傅,你留守基地,继续督造剩下的水雷,同时务必保护好学堂的孩子和周夫子。陈兄,你随我押运,阿福熟悉螺洲汊水路,也一起去。”
陈文远和阿福用力点头。
趁着暮色掩护,三条不起眼的运柴舢板,载着致命的“货物”,悄然驶离了鼓山脚下隐蔽的小码头,顺着大樟溪,驶向闽江下游。林羽站在船头,江风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他警惕地扫视着两岸。两岸的村庄炊烟袅袅,一派宁静,但这宁静之下,暗流汹涌。
船行至闽江口附近,距离螺洲汊还有数里水路。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只有西边天际残留着一抹暗红。江面开阔,水流湍急。远处,罗星塔巨大的黑影矗立在江心,塔下锚地,法国舰队巨大的黑影如同潜伏的巨兽,几点昏黄的灯光在舰上闪烁,更添几分阴森。
突然!
呜——!呜——!
凄厉尖锐、令人心悸的汽笛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江面的宁静!声音来自法舰方向!紧接着,几道刺目的白光如同巨大的光剑,猛地从法舰上射出,粗暴地划破黑暗的江面,疯狂地扫视着!
探照灯!
林羽的心猛地一沉!“趴下!熄灯!”他低吼一声,瞬间扑倒在船舱里。陈文远和阿福也反应极快,立刻吹熄了船尾微弱的防风马灯,伏低身体。三条舢板如同幽灵般,隐入江面的黑暗中。
探照灯的光柱在江面上来回扫荡,好几次险险地从他们的船头掠过,刺眼的白光将浑浊的江水照得一片惨白。光柱中,隐约可见几只惊慌失措的水鸟扑棱棱飞起。
“怎么回事?法夷发现我们了?”陈文远压低声音,紧张地问道。
“不像…更像是…例行威慑?或者…演习?”林羽眉头紧锁,紧紧盯着光柱移动的方向。光柱并未锁定他们,而是在江面上漫无目的地扫视。
就在这时!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炮声如同平地惊雷,骤然炸响!声音来自法舰“伏尔泰号”方向!几团巨大的橘红色火球在黑暗中猛地绽放!炮口喷出的火焰瞬间照亮了狰狞的钢铁舰影!
“开炮了?!”阿福吓得一哆嗦。
“不是朝我们!是…是江面!”林羽瞳孔骤缩,目光死死锁住炮火闪耀的方向。借着炮口焰和探照灯短暂的光亮,他看清了!在距离法舰锚地约莫一里多的下游江面上,有几艘小小的黑影——那是几条晚归的渔民小舢板!
炮弹带着刺耳的尖啸,如同死神的镰刀,狠狠砸落在舢板周围的江面!
轰隆!轰隆!轰隆!
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爆炸产生的冲击波狠狠撞向那几条单薄的小船!一条舢板被近失弹的水柱直接掀翻!另外两条被激起的巨浪狠狠抛起,又重重砸落!
“啊——!”
“救命啊!”
“我的船!”
“孩子他爹!”
凄厉绝望的哭喊声、惨叫声、落水声,混杂在爆炸的巨响和江水的轰鸣中,顺着风断断续续地传来,如同钢针般刺入林羽三人的耳膜!
法舰竟然在拿中国渔民的舢板当靶子进行实弹射击训练!
畜生!林羽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渗出也浑然不觉!怒火如同岩浆,瞬间焚毁了他的理智!他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命令船只冲过去!
“林兄!不能过去!”陈文远死死按住他,声音因愤怒和恐惧而变调,“那是送死!我们…我们救不了他们!”
林羽的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眼睁睁看着,在法舰探照灯的戏谑般的光柱锁定下,又一轮炮击开始了!这一次,炮弹更加精准!
轰!轰!
一条舢板被直接命中!瞬间化作一团燃烧的火球!破碎的木板、撕裂的渔网、还有…人体的残肢…在火光中四散飞溅!江面上,漂浮起挣扎的人影,绝望地呼喊着,扑腾着。
“救人!快救人啊!”阿福目眦欲裂,哭喊着就要往水里跳。
“回来!”林羽用尽全力才控制住自己,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来不及了!法舰的炮口…随时会转向我们!三条船,二十枚水雷,是我们唯一翻盘的机会!不能在这里暴露!不能!”
理智与怒火在疯狂撕扯!他恨!恨法军的残暴!恨清廷的无能!恨自己的弱小!这血淋淋的一幕,比任何历史书上的描述都更加残酷百倍!这不再是冰冷的文字,而是同胞的鲜血和生命,在眼前被无情地碾碎!
“走!”林羽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个字,带着血的味道,“绕过这片水域!去螺洲汊!这笔血债,我们记下了!必让他们百倍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