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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林晚结束会议时,天已经擦黑了。

总监理送她到门口,反复念叨着“苏漾那丫头就是个刺头,您别往心里去”,语气里带着讨好的小心翼翼。林晚没接话,只看着暮色里渐渐亮起的老巷——家家户户的窗户透出暖黄的灯光,炒菜的油烟味混着老人咳嗽的声音飘过来,像一碗熬得浓稠的粥,熨帖又黏稠,让她有些莫名的窒息。

“我自己走走。”她对总监理说,转身走进巷口。

脚下的青石板坑坑洼洼,被几代人的脚印磨得发亮。傍晚的巷子比白天更热闹,放学的孩子踩着滑板车呼啸而过,车铃叮铃铃响;卖豆腐脑的小摊支在街角,玻璃罩里的白瓷碗冒着热气;穿睡衣的女人倚在门框上聊天,看见林晚这个生面孔,眼神里的打量毫不掩饰。

她拿出手机,打开项目红线图。屏幕的冷光映在脸上,手指划过标注着“待拆”的区域——从巷头的杂货店到巷尾的老槐树,几乎涵盖了眼前这条巷子的三分之二。苏漾的画室在红线边缘,标注着“暂缓评估”,像是一块顽固的礁石,卡在规整的蓝图里。

林晚往前走,高跟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笃、笃”的声响,与周围的烟火气格格不入。她走到37号门口,停下脚步。

这是一栋两层的小楼,墙皮剥落得露出暗红色的砖,木窗棂上雕着简单的花纹,玻璃上贴着褪色的“福”字。门楣上方有块模糊的牌匾,依稀能辨认出“电报局”三个字,被岁月磨得只剩浅浅的刻痕。正如苏漾所说,这是民国时期的老建筑,档案里记载着它曾是南城最早的通讯枢纽,可现在,墙根处已经裂开一道手指宽的缝,屋檐下的木梁发黑,显然早已不适合居住。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端着水盆出来泼,水溅在林晚的鞋尖上。“姑娘,看啥呢?”老太太眯着眼打量她,“新来的?”

“我是项目组的,来看看房子。”林晚往后退了半步,语气尽量温和。

“看房子?”老太太立刻竖起了眉毛,“又是来琢磨怎么拆的?我告诉你,这房子不能拆!我爷爷当年就在这儿发报,抗战时候还传过重要消息呢!”

“奶奶,房子的结构已经不安全了。”林晚指着墙根的裂缝,“雨季很容易塌。”

“塌不了!”老太太把水盆往门墩上一放,声音陡然拔高,“住了三代人都没塌,你们一来就说塌?我看你们是想拆了盖楼挣钱!”

争吵声引来了邻居,很快就围了一圈人。七嘴八舌的指责像潮水涌过来——“就是,我们住得好好的”“年轻人懂什么老规矩”“别是收了开发商的好处”。林晚攥紧了手机,指节泛白,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也是这样一群人围在她家门前,父母站在中间争吵,父亲红着眼说“这房子是祖宗留下来的”,母亲哭着喊“不拆我们怎么供你上重点中学”。她缩在门后,看着墙上的全家福被震得晃了晃,玻璃相框的边角磕在墙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

“吵什么呢?”

清亮的女声再次响起,像一阵风驱散了嘈杂。林晚抬头,看见苏漾抱着画筒站在人群外,夕阳的余晖落在她肩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张奶奶,您这水盆再不放好,一会儿该绊倒人了。”苏漾走上前,自然地接过老太太手里的盆,“林设计师是来做调研的,不是来吵架的。”

老太太哼了一声,却没再说话。周围的邻居见是苏漾,也渐渐散了,嘴里嘟囔着“小漾你可得帮我们盯着点”。

“麻烦你了。”林晚低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松动。

苏漾把水盆放进门内,转过身时,手里多了一把钥匙。“37号的钥匙,张奶奶托我保管的。想进去看看吗?”她晃了晃钥匙,金属碰撞声清脆。

林晚愣了一下:“你不怕我找出更多‘该拆’的理由?”

“该拆的理由,图纸上都写着呢。”苏漾笑着推开虚掩的门,“但有些东西,图纸上写不了。”

门轴发出“吱呀”的声响,像一声悠长的叹息。屋里很暗,弥漫着潮湿的木头味。苏漾打开手机手电筒,光束扫过布满灰尘的地面,照亮墙上挂着的旧照片——穿着旗袍的女子站在电报机前,背景是这栋小楼的正面,牌匾上的“电报局”三个字清晰可见。

“这是1946年的照片,拍照片的是张奶奶的姑姑,当年是这里的电报员。”苏漾的声音放轻了,“她说那时候全城的消息都从这屋子里发出去,打仗的时候,整夜都能听见发报机的‘滴滴’声,像心跳。”

林晚的目光落在墙角的一个铁架子上,上面放着一台锈迹斑斑的机器,按键上的字母已经模糊。“这是……”

“莫尔斯电码发报机。”苏漾走过去,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张奶奶说,这机器救过她爸爸的命。当年他在前线打仗,家里收到‘平安’的电报,就是从这台机器上发出去的。”

林晚的指尖轻轻触碰到冰冷的金属外壳,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家里的五斗柜上也放着一个旧物件——父亲的老式相机,据说是爷爷留下的,镜头上刻着细密的花纹。她总喜欢偷偷拿出来摆弄,父亲从不骂她,只是蹲在旁边,教她怎么调焦距。后来搬家时,那相机不知丢在了哪里。

“结构安全是底线,这一点我不能让步。”林晚收回手,声音有些干涩,“但……我会申请做详细的结构检测,看看能不能修复。”

苏漾的眼睛亮了一下,像有星光落进去:“真的?”

“前提是检测结果允许。”林晚补充道,语气依旧保持着专业的克制,“而且修复成本可能很高,开发商那边……”

“成本的事,我们可以想办法。”苏漾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巷子里有做工程的老匠人,他们说老房子的骨头还没坏透,只是皮肉松了。只要肯用心,能修好。”

她说话时,手电筒的光束恰好落在林晚的脸上,照亮她睫毛上的一点灰尘。苏漾下意识地抬手,想帮她拂掉,指尖快要触到时,又猛地顿住,转而指向屋顶:“你看上面的梁,是榫卯结构,没用到一颗钉子,百年了都没变形。这种手艺,拆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林晚顺着她的指尖看去,昏暗的光线下,横梁的接口处严丝合缝,像天然长成的那样。她突然想起大学时的古建筑课,教授说过“榫卯是木头的语言,能听懂的人,才配和老房子对话”。那时候她只觉得是文人的矫情,此刻站在这栋老楼里,却莫名读懂了那道接口里藏着的倔强。

“我会尽快安排检测。”林晚转身往外走,脚步落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苏漾跟在她身后,突然问:“林设计师小时候,是不是住过这附近?”

林晚的脚步顿住了。

“刚才张奶奶说,你长得像以前住在15号的林家丫头。”苏漾的声音很轻,“她说那丫头小时候总在巷口的槐树下画画,画得可像了。”

15号。

这三个字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林晚尘封的记忆。她想起那棵老槐树,想起树下的石桌,想起自己趴在石桌上,用蜡笔涂画父亲相机里的风景。有一次下雨,她把画稿藏在树洞里,后来忘了取,再去找时,只看见一团被雨水泡烂的纸浆。

“认错人了。”林晚的声音有些发紧,快步走出了37号。

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了,巷子里的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线下,青石板上的裂痕像一张细密的网。苏漾追出来,站在她身后:“林晚。”

这是她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没有“设计师”的前缀,带着点试探的温柔。

林晚转过身,看见苏漾手里拿着一张画,是刚才在会议室里展示的那张紫藤花天井。“送给你。”苏漾把画递过来,“就算最后要拆,也留个念想。”

画纸带着苏漾指尖的温度,粗糙的宣纸背面,似乎还能闻到颜料的清香。林晚接过画,指尖不小心碰到苏漾的手,两人都像触电般缩回了手。

“谢谢。”林晚把画折好,放进包里。

“检测的时候,能告诉我一声吗?”苏漾看着她,眼睛在路灯下亮晶晶的,“我想陪着。”

林晚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苏漾笑了,像突然绽开的花:“那我先回去了,画室还没关门呢。”她转身往巷尾走,帆布鞋踩在青石板上,脚步声渐渐远了,留下一串轻快的回响。

林晚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张画。晚风吹过,带着老槐树的清香,她突然发现,这味道和记忆里父亲相机包上的味道,有几分相似。

她拿出手机,给结构检测组发了条消息:“明天安排37号的检测,越详细越好。”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巷尾传来苏漾的笑声,混着画室里传出的音乐声,像一颗投入静水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圈圈涟漪。

林晚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画,又抬头望向巷尾那盏亮着暖光的窗户,突然觉得,这次归乡的风,似乎比她想象中更暖一些。而脚下的青石板,那些纵横交错的裂痕里,好像藏着比图纸更复杂的故事。

她慢慢往巷口走,高跟鞋的“笃笃”声,第一次不再显得那么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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