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炼”古法的成功复原,如同在“烛火工坊”沉寂的夜空投下了一颗燃烧的信号弹,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斗志和希望。
工坊角落,临时搭建的熏烤架下,松木燃烧的余烬散发着温暖的橙光,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而独特的松脂焦香,混合着藤条被“驯服”后散发的、更加温润内敛的植物气息。经过黎教授反复测算温度、湿度和时间,寨老凭借残存记忆指导烟熏手法,苏晚严格把控每一个环节,第一批“火炼”处理后的藤篾,静静地躺在竹席上。
它们与之前截然不同。
色泽不再是生涩的青白,而是呈现出一种温润的、如同古玉般的蜜黄色,表面泛着柔和的光泽。篾片更加柔韧,苏晚拿起一根,轻轻弯折,感受到一种惊人的弹性和顺从感,仿佛这藤条拥有了生命,在回应她的力道,而不是生硬地对抗或轻易断裂。指尖划过表面,细腻光滑,再无半分毛刺。
“成了!真的成了!”阿旺拿起一根篾片,激动地用力掰了掰,篾片弯成一个惊人的弧度,却丝毫没有要断裂的迹象,松开后又迅速弹回原状,只留下一个优美的弧形记忆。“我的天!这藤…这藤活了!”他兴奋得像个孩子,之前的挫败一扫而空。
两位阿姐也围过来,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这温润如玉的藤篾,眼中充满了惊奇和喜悦:“这手感…真舒服!像摸着暖玉!”
寨老枯瘦的手指颤抖着,一遍遍抚摸着那柔韧的篾片,浑浊的老眼湿润了,嘴唇哆嗦着,反复念叨:“藤魂…醒了…醒了啊…祖宗的法子…没丢…” 巨大的欣慰和激动让老人佝偻的背脊似乎都挺直了一些。
“晚妹子!快!快试试‘火路标’!”阿旺迫不及待地抓起几根处理好的藤篾,塞到苏晚手里。
工坊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苏晚和她手中的藤篾上。紧张、期待、兴奋,各种情绪交织。
苏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动。她拿起篾片,指尖传来温润柔韧的触感,仿佛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被松烟唤醒的生命力。她摒弃杂念,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寨老描绘的骨架结构——起头,“三紧一松”。
这一次,篾片在手指的力道下温顺地弯曲、交织。苏晚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道,感受着篾片传递回来的、清晰的反馈。那是一种微妙的平衡感,紧而不僵,松而不散。一个稳固、匀称的三角形起头,在她指下迅速成型!
“成了!”阿旺忍不住低呼一声,激动地握紧了拳头。
苏晚没有停顿,精神高度集中。她的手指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引导着柔韧的篾片流畅地穿梭、转折。到了关键的“火苗跳”节点!之前在这里总是折戟沉沙。她屏住呼吸,手腕微转,力道由刚转柔,篾片仿佛有了灵性,顺着她心意的指引,划出一道自然而充满爆发力的弧线!没有丝毫生硬,没有一丝塌陷!一个跃动、燃烧般的“火苗”瞬间在三角形的骨架上方成型!
工坊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叹声。连寨老都瞪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了失落的记忆在眼前重现。
最后,收尾的“回环扣”。苏晚的手指灵巧地翻飞,篾片首尾相接,一个精巧、牢固、宛如天成般的环形扣结完美闭合,将整个“火路标”结构稳稳锁住,形成一个充满力量感和流动感的整体图腾!
一件完整的、纯粹由藤篾编织的“火路标”图腾,静静地躺在苏晚掌心。线条流畅,结构稳固,那跃动的“火苗”仿佛真的在燃烧,散发着一种古老而充满生机的美感。它不再是一个平面的纹样,而是一个立体的、有生命的图腾!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短暂的寂静后,工坊里爆发出震天的欢呼!阿旺激动地跳了起来,两位阿姐相拥而泣,孩子们兴奋地拍着手。寨老老泪纵横,嘴唇哆嗦着,对着图腾的方向,低声唱起了古老的祝祷调,歌声沙哑却充满了力量。
苏晚捧着那件温热的藤编图腾,指尖能清晰感受到篾片坚韧的脉动。这不是一件简单的工艺品,这是失传技艺的复苏,是黎寨祖灵智慧在现代的闪光!一股滚烫的热流涌上眼眶,她强忍着没有落泪,但眼中的光芒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阿旺哥,立刻组织人手,大量处理藤条!就用‘火炼’古法!”苏晚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兴奋和紧迫感,“两位阿姐,麻烦你们指导大家,先用‘火路标’练手,熟悉这新藤篾的脾性!寨老,您老多费心,盯着点关键环节!”
“好!没问题!”众人齐声应和,干劲冲天。掌握了核心的藤条处理技术和基础图腾编织法,“涅槃”灯罩的曙光就在眼前!
就在这时,一直在旁边默默观察、脸上带着欣慰笑容的黎教授,目光却再次被苏晚随手放在工作台上的祖传图谱吸引。图谱摊开着,正好是之前记录“火炼”符号的那一页。松烟熏烤的余烬尚未完全冷却,空气中残留的松香似乎也萦绕在图谱泛黄的纸页上。
黎教授走近,拿起图谱,习惯性地凑近鼻端闻了闻——这是多年研究古籍养成的习惯。突然,他眉头微微一皱,似乎闻到了一丝极其细微、不同于纸张霉味和松香的…奇特气味?很淡,很幽微,带着一丝…难以形容的草木精华的清气?
这气味…似乎是从图谱的纸张深处透出来的?黎教授心中一动。他立刻拿出随身携带的便携式高倍放大镜和微型紫光灯(这是他研究“诺帕”时常用的工具),小心翼翼地对着图谱纸页的边缘和装订线仔细检查。
苏晚注意到黎教授的异常举动,心头莫名一跳,放下手中的“火路标”图腾,走了过去:“黎教授?怎么了?”
“嘘…”黎教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神情异常专注,如同发现了新大陆的探险家。在紫光灯幽幽的蓝光下,图谱纸张的纤维纹理被放大得纤毫毕现。他敏锐地察觉到,在靠近装订线内侧、纸张折叠最紧密的缝隙深处,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不自然的反光?而且,那奇特的草木清气,似乎正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一个大胆的猜测瞬间击中了他!
“苏晚!快!把图谱拿到光线最好的地方!”黎教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苏晚立刻照做,将图谱平摊在靠窗光线最充足的长桌上。黎教授屏住呼吸,用放大镜和紫光灯双重锁定那处可疑的缝隙。他尝试着用最细的镊子尖端,极其轻柔地去拨弄那处看似严丝合缝的纸页边缘。
一下,两下…就在苏晚和阿旺等人紧张得几乎要停止呼吸时,奇迹出现了!
那看似浑然一体的古老纸页边缘,在黎教授精准而轻柔的操作下,竟然被撬开了一条头发丝般细微的缝隙!紧接着,在放大镜的视野里,可以清晰地看到,这页纸并非单层,而是由两层极其纤薄、近乎透明的古老树皮纸粘合而成!两层纸之间,似乎还夹着什么东西!
“夹层!”黎教授失声惊呼,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图谱有夹层!”
“什么?!”苏晚和阿旺同时惊呼出声,工坊里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发现惊呆了!
黎教授的心脏狂跳,他强压下激动,动作变得更加小心翼翼,如同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他沿着撬开的缝隙,用特制的薄如蝉翼的剥离工具,一点点、极其缓慢地将两层紧密贴合了不知多少年的树皮纸分离开来。
这个过程漫长而煎熬。时间仿佛凝固了。工坊里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和黎教授屏息操作时细微的声响。松烟的气息似乎也凝固在空气中,见证着这跨越时空的秘密即将揭晓。
终于,当最后一小片粘连被剥离,黎教授用镊子,从那纤薄的夹层之中,小心翼翼地夹出了一样东西。
那不是纸。
而是一张比蝉翼更薄、近乎透明、却又坚韧异常的…膜?或者说是某种经过特殊处理的、极其古老的植物纤维片!
这张奇特的“膜”被折叠得很小,只有指甲盖大小。
在窗外透进来的明亮光线下,这张近乎透明的薄片上,清晰地呈现着两样东西:
第一样,是几道极其纤细、却异常清晰的墨线。线条勾勒出的,赫然是连绵起伏的山峦、蜿蜒的河流、以及一处被特殊符号标记的山谷!那符号,像几根缠绕的藤蔓拱卫着一滴露珠!地图旁边,还用古老的黎族土语标注着几个小字——“藤魂谷”!
第二样,是在地图下方,绘制着一个极其简洁、却充满力量的符号——那是一簇燃烧的火焰,火焰的中心,包裹着一个形似种子的微小圆点。这个符号,与“烛龙衔火”的火焰部分神似,却又更加抽象、更加本源!旁边同样有土语标注——“火种”。
“藤魂谷地图…火种…”黎教授的声音带着震撼的颤抖,他抬头看向同样震惊得无以复加的苏晚,“苏晚!这…这才是你们苏家祖传图谱真正的秘密!是寻找特殊藤种‘藤魂’的关键!而这个‘火种’符号…”
苏晚的呼吸几乎停滞。她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那张薄如蝉翼的“地图”和那簇燃烧的“火种”上。一股难以言喻的电流瞬间贯穿全身!
藤魂谷!传说中生长着拥有“藤魂”的神秘藤种的地方!阿婆口中太爷爷采藤的圣地!原来它真的存在!而且,它的地图,就藏在祖传图谱的夹层里,由苏家世代守护!
而那个“火种”符号…它传递出的感觉是如此熟悉!如此灼热!它与“诺帕”圣物上那神秘刻痕传递出的本源灼热感,如出一辙!仿佛是同一种力量的不同表现形式!
“火种…火种…”苏晚喃喃自语,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无数画面:阿婆临终前紧握“诺帕”时眼中燃烧的不甘,阿公树根在火中守护圣物的决绝,“烛龙衔火”纹样中那永不熄灭的火焰,“火路标”图腾里跃动的火苗…还有黎教授之前发现的,“诺帕”刻痕与祭祀舞蹈步点图谱的关联…
一个惊人的、贯穿一切的线索,如同被点燃的火线,在她脑海中骤然清晰!
“火路标”指引方向,“烛龙衔火”照亮前路,而这一切力量的源头,或许…都指向这个“火种”!
它不仅仅是图腾符号,它很可能是一种真实存在的、与黎族祖灵信仰息息相关的、某种…力量之源?或者说…是解开“诺帕”终极秘密的钥匙?
“黎教授!”苏晚猛地抬头,眼中燃烧着比任何时候都要炽烈的光芒,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您之前说,‘诺帕’的刻痕和祭祀舞蹈图谱有相似性?那些舞蹈…是不是…是不是围绕着‘火’进行的?”
黎教授浑身一震,瞬间明白了苏晚的联想!他飞快地从随身包里翻出笔记本电脑,调出“诺帕”的3D模型和扫描到的早期祭祀舞蹈步点图谱投影。
“看这里!还有这里!”黎教授指着投影上被标记出的几处关键点,“‘诺帕’上这些看似杂乱的刻痕走向,如果以特定的频率和角度连接起来…看!像不像一个围绕着中心火堆(或圣物)不断旋转、跳跃的舞蹈轨迹?而舞蹈的核心动作,就是‘捧火’、‘传火’、‘燃火’!”
他的手指又指向图谱夹层里那个燃烧的“火种”符号:“而这个符号,很可能就是那个被围绕、被传递、被点燃的‘核心’!是祭祀仪式的终极目标!也是‘烛龙衔火’力量的本源象征!”
工坊里一片死寂,只有电脑风扇的轻微嗡鸣和众人粗重的呼吸声。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惊涛骇浪,冲击着每个人的认知。
祖传图谱的夹层里,不仅藏着寻找“藤魂”、提升藤编技艺的终极钥匙(藤魂谷地图),更指向了“诺帕”圣物背后,那个关乎黎族祖灵信仰核心的、名为“火种”的终极秘密!
苏晚的目光,缓缓从电脑屏幕上那模拟出的古老祭祀舞步轨迹,移回到掌心那张薄如蝉翼、承载着惊天之秘的夹层“地图”上。
藤魂谷…火种…
这不仅仅是技艺的传承密码,更是血脉与信仰的终极叩问!
“阿旺哥,”苏晚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和决心,“立刻准备进山的装备。最精良的,最齐全的。”
“进山?”阿旺一愣,“去哪?”
苏晚的目光投向窗外,五指山连绵起伏、苍翠如墨的轮廓在远方天际若隐若现,如同沉睡的巨龙。
“藤魂谷。”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手指紧紧攥住了那张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地图,“去找‘藤魂’,也去找…我们黎寨真正的‘根’!”
工坊内,刚刚因“火路标”成功复原而燃起的喜悦火焰,此刻被一个更加宏大、更加深邃、也更加危险的探索之火所取代。这火焰,将指引着他们,踏上一条通往神秘山谷、追寻失落“火种”的未知之路。而这条路,必将比藤编的经纬更加复杂,比市场的厮杀更加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