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强寄来的包裹在谷雨这天抵达,牛皮纸包装上印着广州的邮戳,边角被雨水泡得发皱,拆开时一股熟悉的檀香混着机油味涌出来——是“安记修表铺”的味道。箱子里没有贵重东西,只有个半旧的木质修表工具箱,黄铜锁扣擦得发亮,侧面刻着个小小的“安”字,和陈建国那把梅花扳手的刻痕一模一样。
“这是姐姐留下的最后一个工具箱,”附来的短信里,安强的字迹带着颤音,“她走后,我总在深夜听见里面有齿轮转动的声音,像有人在偷偷修表。去年整理阁楼时发现箱底有暗格,里面的东西或许和你说的星轨有关。”
林砚找来小钥匙打开铜锁,箱盖弹开的瞬间,几枚细小的齿轮从缝隙里滚出来,落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工具箱内铺着深蓝色绒布,整齐码着镊子、螺丝刀、放大镜,最上层的托盘里放着块未完工的机械表机芯,齿轮咬合处缠着根红绳,和平安扣的红绳同款,绳头系着半片三角梅花瓣,早已干枯发黑。
她掀开绒布,箱底果然有个暗格,里面藏着本牛皮封面的小册子,封面上写着“修表日志”,字迹是安的,娟秀中带着股韧劲。第一页记着1983年返粤后的修表记录:“1983年10月,给王伯修老怀表,他说安河的冬天比广州冷,让建国多穿点”“1984年春,修表时总想起建国教我认机床齿轮,他说星轨和齿轮一样,都有自己的轨迹”。
翻到1985年那页,字迹突然变得断断续续,墨水在纸上晕开大片水渍:“今天修表时,窗外有个穿工装的身影很像他……追出去时人已经不见了,手里的齿轮掉在地上,磕出个缺口”“他是不是来找我了?妈说我眼花,可齿轮上的缺口和他工具箱里的扳手吻合”。这页夹着枚变形的齿轮,边缘果然有个小缺口,和陈建国那把梅花扳手的凹槽严丝合缝。
那天下午,林砚把齿轮放在星轨记录仪旁,怪事又发生了。原本静止的记录仪突然发出“咔哒”声,指针开始转动,齿轮在桌面上轻轻颤动,像是被无形的力牵引着,慢慢滚向记录仪底座。当齿轮贴到底座的瞬间,记录仪的绿光突然变亮,刻度盘上浮现出一行淡蓝色的字:“1985年3月,光塔路的雨和安河一样冷”——是陈建国的字迹。
林砚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想起陈建国在广州拍的那张照片,他站在“安记修表铺”门口,手里举着“我来找你了”的纸条。原来1985年的春天,他们真的离得那么近,近到修表铺的齿轮能接住他掉落的扳手痕迹,近到雨丝里都藏着彼此的牵挂。
深夜,林砚被工具箱的响动吵醒。月光透过窗帘照在书桌上,修表日志自己翻开着,1985年那页的水渍在月光下泛着银光,慢慢汇聚成滴,顺着纸页落在未完工的机芯上。机芯突然开始转动,红绳缠着齿轮一圈圈咬合,发出细微的“滴答”声,像块走时精准的老怀表。
她走过去时,机芯的齿轮突然停在某个角度,红绳在桌面上拼出个模糊的图案——是安河老槐树的轮廓,树下画着两颗交叠的星星。日志的空白处,不知何时多了行铅笔字,字迹新鲜得像是刚写上去:“他在星轨下等,我在齿轮旁等”,墨迹边缘沾着点暗红的粉末,和日记封皮的三角梅贴纸同款。
接下来的几天,修表工具箱成了新的“共鸣点”。林砚把陈建国的星轨图纸放在旁边,图纸上的轨迹会自动和机芯齿轮的转动重合;他试图把齿轮收进暗格,第二天总会发现它嵌在星轨记录仪的齿轮组里,转动时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像是在弥补当年错过的瞬间。
“小林,老厂房的档案室又找出样东西。”王伯的电话打来时,背景里有纸张翻动的声音,“是1985年的出差记录,陈师傅那年去广州,备注栏写着‘修星轨仪配件’,可咱们厂根本没在广州订过配件。”
林砚赶到文创园时,王伯正举着张泛黄的报销单,上面贴着广州到安河的火车票,日期是1985年3月17日——正是安在修表日志里提到“看到穿工装身影”的那天。报销单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齿轮没送出去,留着给她修表用”,字迹是陈建国的,旁边画着个小小的齿轮,齿牙处标着“安记”两个字。
他把报销单夹进修表日志,两张纸贴合的瞬间,机芯突然发出“叮”的轻响,最后一颗齿轮归位,表盘上的指针开始转动,停在三点十五分——是安信里提过的“广州夜班结束时间”,也是陈建国笔记本里标着“星轨最亮”的时刻。
那天晚上,林砚做了个完整的梦。梦里的广州光塔路下着小雨,安在修表铺里低头摆弄机芯,窗外的陈建国举着齿轮犹豫着要不要敲门,雨丝里飘着安河槐树叶的清香。突然一阵风吹过,三角梅花瓣落在修表铺的窗台上,安抬头的瞬间,陈建国正好转身,两人的影子在雨雾里交叠,像机芯里咬合的齿轮,终于找到了彼此的轨迹。
醒来时,晨光正透过雨雾照在书桌上。修表日志安安静静地合着,机芯的指针不再转动,红绳松松地缠在齿轮上,像个完成使命的拥抱。林砚拿起那枚变形的齿轮,发现缺口处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刻痕,是颗星星的形状,和星轨记录仪上的α星一模一样。
她走到窗边,老槐树下的星轨记录仪闪着柔和的绿光,指针在刻度盘上画出的轨迹,正好和修表机芯的齿轮纹路重合。远处的河水在晨光里泛着波光,像是无数个转动的齿轮,把安河的思念和岭南的牵挂,一点点拧成了不会断开的绳。
林砚知道,那些藏在齿轮里的等待,那些未说出口的“我来找你了”,终于在这个清晨有了回响。就像修表铺的齿轮总会找到对应的轨迹,星轨记录仪的指针终会指向最亮的星,他们的思念也在时光里慢慢转动,直到在某个雨天的清晨,轻轻说一句:“我知道你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