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小荷梦得惊涛骇浪,丫鬟房里,被威胁了的小符也冷汗涔涔地醒来。
小符做了一个惨烈无比的梦,她梦到厨房的孩子们都因她的过错被发卖了出去。他们有的被买主鞭笞致死,有的成了残疾,有的甚至被拐去了青州关外,所有人再也没有了眼底的光,麻木、瘦弱、病痛……
小符害怕得小声啜泣了出来。
她跟祝妹住一间房,祝妹被吵醒后,连连安慰她。
小符正是藏不住事的年纪,三言两语,就将所作所为抖露了出来。她支使那群孩子,把老爷要送给太守大人的孤品兰花给尿死了。
“祝姐姐,我本来想除掉那个花房奴隶,为你和大马哥铺路的。”小符泪眼汪汪,“王妈妈不是这么讨厌那贱人吗?这次怎么……怎么……”
“我好害怕那贱人反咬一口,连累了厨房和孩子们。”
祝妹把她的脑袋揉进自己怀里,“不是你的错。”
祝妹柔和的目光,闪过一丝愤恨,“都是那花房奴隶的错,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心思歹毒。”
“要对付她很简单,她的地位太低,又和谁的关系都处不好。”祝妹心思活络起来,“只要到时,咱们所有人都指认她,无论是王妈妈、管家还是老爷都只可能信我们。”
就算小符的理由很蹩脚,但那又怎么样呢?没有人会为了一个小小的低等奴隶,去得罪这么多仆役。
“今儿,你就去一个个找府中仆役们,告诉他们是祝妹有难了。”祝妹吩咐道,“这些年来,府中仆役们多多少少受过我的恩惠,你打着我的名号去说,他们不会不帮你。”
小符感激涕零,抱住祝妹,“祝姐姐,你实在是……实在是太好了……”
祝妹亦温柔地抱住了她,同时另一只手,不着声息的按住了自己的肚子。她一直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自己和大马哥就这样错过。
可是……就在前两天,她发现自己一向准确的月事两个月没来了。那种幸福的感觉击中了她,就好像两年前一般。
这是在大马哥离开前的那一晚,他来跟她断绝关系。她求着和他度过了最后一夜,只最后一夜,两人再无瓜葛,大马哥沉默着同意了。
那一夜,他俩在马厩里放纵到了天明。
既然那个孩子又回到了她的肚子,这一次她一定要护住它。它必须名正言顺地活下来,有母亲,也有父亲,有一个完整的小家。
小符一大早就出了门,召集了孩子们过来,孩子们又去敲了每一房仆役的门。
一张密密麻麻的仆役网编织了起来,天罗地网将要死死地困住一个尘埃里的花房奴隶。
将她活活,绞死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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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荷不敢耽搁,赶紧去锅炉房,租了个桶子。
锅炉房是个坏脾气老头在看,那姓钱的老头已经很老很老了,弯腰驼背、沟壑满脸。他看到小荷,嘴里嘿嘿一笑,“哟,你这只坏狗,还知道来看老头子啊?”
小荷和钱老头算不上关系多好,可她记得,他是府中唯一不因为祝妹,而对她施以恶意的人。尤其是,上辈子她因诬陷断了一条腿,也是他挑着热水来看她,供她以热水敷脚。
她才堪堪保住了那条腿。
“喏。”小荷掏出怀中仅有的几十文钱,“租个大桶子,加几桶热水。”
钱老头看到那几十文,跳起来敲小荷脑壳,“你个傻狗,我那个桶子值这么多钱?我咋不知道。”
“就值就值。”小荷捂着脑袋,要不是她现在只剩这点钱,她定要拿出更多更多的钱来。
上辈子她向韦惜雪献上陛下,从此一脚踏上不归路。老头子后来见她,只对她吐口水,说她这人坏得黑心黑肝。她也失去了报答钱老头的机会,现在还来得及补偿一切。
钱老头打死不要,可拗不过小荷,不得不借给她一个牢实好桶。据说是府中大少爷用剩下来的,钱老头还非常迷信地凑到小荷跟前说,“沾了文曲星的喜气,用了脑袋瓜子能开窍呢!”
小荷差点没笑出狗叫。
韦老爷夫妇共育有三子一女,除了四少爷是个奶娃娃外,其他三人都已长大了。三小姐韦惜雪是她从前的主子;二少爷韦胜是个肥胖的二世祖,独独大少爷韦鸿是个会读书的,被送到了洛京的四门学读书。
上辈子韦家狠狠抓住恩情,韦鸿凭借一点小才,成了赫赫有名的权臣。实则在小荷看来,他的才华连此时寄居在府中的短命表小姐宋如枝都不如。
不过这些都是往事了,她现在重要的事,是给陛下洗个热水澡,安抚安抚陛下那颗受伤的心。
她想过了,既然在陛下身上下了注,要不就下得重点。单单的救命之恩,或许会被她低等奴隶的身份抵消掉。
那陛下和庄贵妃的爱情护卫呢?
庄贵妃可是陛下这辈子最重要的人,她全了两人的好事,又消除了两人的误会,那岂不是恩上加恩?
到时候她就是他们爱情的功臣、元老!出身奴隶又怎么样,她一样能借此赚得盆满钵满。
小荷苍蝇搓手,到时候说不定还能报复一下上辈子将她曝尸的御林军统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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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花房配所,她打好了热水,嘿哟嘿哟把谢淮扛进了木桶里,令他坐在木桶内部的横栏上。
谢淮压根没想到小荷能如同倒拔垂杨柳一般,将他扛起来。毕竟他身量十分的高,营养不良的小荷不过只在他胸口下方的位置。
“你这是做甚?”谢淮问道。
“想了想,确实不该拖,能今天搞,就今天搞。”小荷老实道,再拖陛下浑身真臭了。
谢淮等了一天,想看看她到底怎样诚,没想到等到这样的结果。
“阿松哥,你手好了,能自己清洗那里吗?”小荷开口。
她又瞄了一眼木桶,“还是我来代劳?”
谢淮给气笑了,她确实做到了“诚”,非是对他,而是对自己的。
就这么明目张胆、迫不及待了吗?
滚烫的热水浇下,氤氲了他清绝的眉眼:“我自己来。”
“记得把藏污纳垢的地方也洗干净。”小荷小心嘱咐。
谢淮一下子气得胸廓起伏,他闭上眼睛,好久才收敛了情绪,“好。”
烟雾缭绕,模糊了谢淮的容颜,也令小荷没有及时察觉到他很差的情绪。
又是一桶烧得烫烫的热水浇下,小荷卖力给陛下擦洗起来。
那覆盖于肌肤的黑色膏药泥一般被搓洗出来,露出他原本的宽肩窄腰,肌肉线条流畅,原本健康的小麦肤色因着长期的卧床变白不少。
擦尽身体的黑色药膏后,那些纵横难看的伤疤竟露出了淡淡粉色。
“舒服吗?”小荷笑嘻嘻问。
谢淮:“……”
他死咬着牙关,才没发出舒服的嘘叹。
身体有多舒服,心里就有多耻辱。
洗完之后,谢淮被小荷擦干了全身,扛回了床榻之上。
对方干燥的掌心贴上了他的肌肤,引得他呼吸很热,他明白该来的终归会来。
一些阴影压了过来,谢淮侧过脸,眼眸幽深,他将清醒地失去自己。
就在那阴影彻底覆盖过来之时,他才忽觉重量不对。
仅仅——只是一条薄被。
谢淮怔忡。
“阿松哥,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谢淮,听到那不知廉耻的少女,在他耳边忐忑地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