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娘子嗓音沙哑，语气悲壮而决绝。可与她对峙之人却只是轻微愣了一下，气焰愈发嚣张起来。
“你装什么贞洁烈女呢？你以为小爷我怕你啊？”
那人双手叉腰，缓缓踱步走出店面，眸中只有汹涌的恶意与轻视。
她浑身都在颤抖，凶狠而害怕的目光死死咬住那男子，却仍一步一步被他逼退。她脖颈处的肌肤被陶片划破，源源不断地渗出鲜红血液。
边上的人远远看着，只敢偷偷交头接耳，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止。
“唉，这罗娘子也是可怜——怎么就偏偏惹上卢家那无法无天的霸王了呢？”
“她一个寡妇，没个男人依靠，是苦啊……唉！”
卢文宾嘴角噙着一丝轻笑，继续懒洋洋地逼问：“你手里那东西倒是往脖子里扎啊？你不是寻死吗？怎么？不敢啊？”
他顿了一下，猛地拔高音量吼道：“那你他娘的做戏给谁看啊！”
“你别逼我！”罗宝珠声嘶力竭地吼了回去。
因为太过用力，她脖子上的青筋尽数凸起，脸庞涨红，浑身颤抖。
“你别逼我……别逼我……”她小声喃喃着，脚步踉跄。
忽然一瞬间，她就像是紧绷的弦一下子断了一般，猛抬起手，又快又狠地往自己脖子划了下去。
边上围观的百姓皆是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呼，可想象中的血溅当场并没有发生，反而是听见另一位娘子平淡的嘲讽。
“想拿自己的命去赌别人的良知，也该确定对面是人才是。”
魏昭明一手握住罗宝珠的小臂，伸出另一只手，稍用力便将她手心那片浸满血液的陶片挖了出来。
罗宝珠怔怔望着她，仿佛瞬间失去所有力气般，腿一软，整个人摔了下去。
魏昭明眼疾手快，一把搂过她的腰将人稳稳托住，而后沉声吩咐道：“方海，把人给我押去京兆府！”
“是，将军。”魏方海两步上前，刚要擒住作恶的卢文宾，却被人横插一手拦了下来。
卢文宾躲在那健壮大汉身后，扬着下巴不屑质问：“知道我是谁吗你？敢抓我？你还想不想干了！”
魏昭明轻笑一声，松开已经站稳的罗宝珠，护在她身前反问：“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卢文宾看了她一眼，一时没想起来。
“金吾卫当差，谁敢阻拦！”
此刻，魏昭明完全收起嘴角的笑，脸色微微发沉，冰冷目光刺得卢文宾肌肤生疼。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金吾卫……女的 ……
她是魏昭明！
卢文宾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
“金……金吾卫又怎样？你……你是云麾将军……也不能抓我！我阿耶是门下省侍中！你不能抓我！”
“方海！”
魏方海闻声听令，两步上前，同那卢家护卫缠打起来。卢文宾见势不对，扭身欲逃。
可魏昭明哪能放过他，一个箭步向前，一脚踹在卢文宾膝窝处，拧着人的胳膊就将他往地上压。
卢文宾作威作福这么多年，何时受过此等屈辱？他生生忍着粗糙地面摩擦脸颊带来的疼痛，双手不停地挣扎，“姓魏的！你给我等着！我阿耶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
“行——”魏昭明嫌他大喊大叫吵耳朵，手腕使劲往下压，惹得他又是发出一声惨叫，“我等着你，也等着你阿耶。把人给我押走！还有那边那几个，阻挠金吾卫执行公务，也带走！”
远处的金吾卫士兵听见动静赶过来，连忙押着卢文宾和他家护卫往京兆府去。
边上的百姓一看，纷纷高声叫好。
罗宝珠更是热泪滚滚，膝盖一软便要跪下去磕头，却被眼尖的魏昭明一把薅了起来。
“多谢将军……多谢将军……若不是您出手搭救，我……我真的……”罗宝珠攀着魏昭明的胳膊，哭得泣不成声。
魏昭明叹了口气，轻轻擦去罗宝珠脸上的泪水，拉着人回到店里坐下。
“那种人，哪里值得你用性命相逼？”
罗宝珠哭着摇头，紧紧抓着魏昭明的手，几近崩溃，“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呜呜我不知道怎么办……”
魏昭明最见不得小娘子哭，更何况还是一个这么好看的小娘子。她将求救的视线投向魏方海，却见他仰头看天，慢慢悠悠躲了出去。
魏昭明头疼，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陪着她，时不时柔声哄上两句。
哭了约莫有一刻钟，罗宝珠心里头积攒了那么久的委屈终于被哭了个干净。
她用手指擦了擦通红的眼睛，有些难为情地说道：“魏……魏将军……对不住……给您添麻烦了……”
“你这说的哪里话？本来巡街就是我的职责，看到有人做坏事儿，我还能不管不成？”魏昭明见她心情平复下来，瞬间松了一口气，语气也轻松起来。
罗宝珠扭头看她。
其实魏昭明不是那种柔和的长相，不笑的时候总让人觉得她有些冷漠。甚至可能是上过战场的缘故，某些瞬间还能看到她身上带了几分血戾。
罗宝珠往常害怕这样的人，但因为魏昭明方才的仗义执言，她心中生不出半分畏惧之情。
她忽然笑道：“魏将军，您和我夫君……有点儿像……”
“啊……啊？”魏昭明惊了一下，双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这长得……也不像男人吧？
见魏昭明这般可爱，罗宝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您误会了将军，我不是说您和我夫君长得像，是说话做事的那种气韵，很像。”
“那就好，那就好，”魏昭明放下心来，又随口问道，“你夫君是干什么的？”
罗宝珠沉默半晌，终于开口，语气中有几分荣耀，也有几分怅惘。
“我夫君他……是安西军的兵士，几年前就战死了。”
魏昭明愣住了。
安西军……
“那几年乱得很，到处都在抓壮丁。我家没钱，夫君没办法，就只能上战场。他那时候还笑着和我开玩笑，说没准他就能攒点军功做个小官呢。谁曾想……他就没回来……”
提起亡夫，罗宝珠的嗓音又开始沙哑，眼角也渗出一点泪水来。
抓壮丁……
魏昭明心思微动，开口问道：“你夫君他……哪年牺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