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被打了板子,当时的确是没气了,可到底是命大。
被扔到乱葬岗后,山风一刮,又给冻醒了。
只不过她很虚弱,裹在草席里,浑身动弹不得。
草席本就是夏日纳凉用,三伏天睡着倒是凉快。
如今春寒料峭夜里躺着,凉气直往骨头缝里扎。
夜晚乱葬岗不时有野狗狂吠,加上山风怒号如鬼哭,身上挨了板子屁股后腰疼,被破了身子也疼。
她本就爱哭,此时脑子里乱糟糟的,不停地骂着脏话骂着老天爷骂着三少爷。
肉包子打狗虽说有去无回,可到底也是进了狗肚子里化成骨与血。
可这天杀的三少爷,各种姿势要了她,亵玩一通不说。
餍足之后却是看都不看一眼……
让她如何不恨!
自己如今生不如死,也不知梅久那头如何。
大公子对自己,起码还送过琉璃盏,对梅久……也就说过五个字。
若是不成,大公子的手段可比三公子要狠多了,自己都丧了半条命,梅久岂不是当场毙命?
娘的病又该怎么办啊……
梅久性子惫懒,要是自己成了,起码有五成把握救了娘再筹钱给梅久的哥哥还赌债。
可换了梅久……她虽然也答应了自己,可四百两银子,她从哪里去弄。
她要是有张罗四百两银子的本事,也不会被卖到侯府当丫鬟了。
春桃本就是操心的命,越想越难过,泪如开闸的流水。
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哭到最后眼泪都被风干了。
直到太阳升起,她眼睛肿成了桃子,鼻下人中附近一片火辣辣。
太累了,她哭得脑子缺氧,头皮一抽一抽的疼,最后阂上眼睡了一会儿,便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喊春桃——
她脸上有湿热之气,痒痒的,耳边随着刮风传来一声声娘亲的呼唤。
她不能死!
她握拳睁眼,一睁开眼瞳孔地震——
就看到硕大的黑狗头,正舔着她的脸!
她吓得险些尖叫,却怕引来更多的野狗,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此时黑狗张开了血盆大口,她唯一的依仗就只有这张脸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抬起胳膊挡住了脸,胳膊顿时巨疼无比。
她用力地挣着,没曾想她越是挣狗越是不松口,咬得越紧,越挣越疼……
撕扯间将凉席给挣开了。
可她挨了板子,略微动一下牵扯了后臀,根本爬不起来也跑不远。
她右胳膊被野狗咬住,左手下意识地在周遭划拉,摸到一物便重重地打在了狗头上。
可越打狗也咬得越死,接连打了数次,野狗就是不松口。
她这才看清手中拿着的是人的头骨,吓得她险些脱了手。
对付这条狗就够要命了,可她与之战斗的时候,忽觉右脚一疼!
她几乎半裸着被从床上拉下来,丢出府的时候也没穿鞋。
粗使丫鬟手粗,可她长得好,双脚白皙嫩如奶皮。
细腻白胖,昨夜三公子爱不释手很是喜欢,狗也喜欢!
可能在野狗的眼中,便是上好的肉馒头。
春桃低头一看,脚下还有另外一只野狗,正撕扯着咬她的腿,头上的这狗瘦弱,脚下的却肥硕。
不过几下,硬生生将她腿上的肉咬下了一块下来,鲜血直流。
血腥气刺激狗更加凶,上下又是不断撕咬,真真腹背受敌。
春桃起初还能挣扎一番,可她本就鬼门关走了一圈,又风干了一宿。
仅剩下的力气都没了,眼看着日头渐渐上升,脚下的血连同生机一点点流逝……
她任命般阂眼,只能轻哼呻吟着。
“春桃——”
她起初以为是幻觉,可等到重重的脚步声响起。
她缓缓睁开眼,就看到了——
这是……眼熟。
梅久快速跑来,将身上的包袱一展,将包袱皮兜头罩在了黑狗的头上。
狗猛然看不到东西,下意识地松了口。
梅久从油纸包里掏出馒头扔到一旁。
狗见到吃的,再顾不上她,脚下的狗解决了。
她抄起擀面杖打向了春桃的头——
春桃下意识地闭眼,就听头上的狗呜嗷一声,鼻子挨了打,松了口。
梅久利落地拉起了春桃,将油包纸再次一抖落。
鼻子挨打龇牙想要冲上来,又有些戒备的狗,见到热乎的馒头,顿时也低下头啃起了热乎的馒头。
梅久半弯腰,又将包裹皮囫囵包住了春桃的脚,打了个结。
然后一把扛起了春桃,倒退着往外走。
她不敢跑,也不敢留给野狗背影。
若是狗扑上来,她没把握。
只能一步步倒退着走。
好在梅久虽然瘦弱,可粗使丫鬟当久了,有着一把子力气。
“梅久?”春桃气息奄奄哼哼了一句。
“不是我还能是谁?”
梅久正奇怪,怎么春桃被打傻了,自己都不认识了?
她几乎下意识地抬手摸了下肉包子一样的脸。
顿时了然。
她挨了花嬷嬷几个耳光,第一个力气倒是不算大。
可她还手了!
后面的四个,花嬷嬷几乎是用了她半截入土的身子以及合她自己棺材板的力气。
下了死手了。
打的时候就觉得疼,梅久没来得及冷敷,如今一耽搁,肿得脸上跟仓鼠似的。
春桃第一时间没认出来也不奇怪。
“被花嬷嬷那个老货打的。”
“说是丢了二小姐的脸面。”
梅久解释了一句,春桃嗯了一声,被倒扛着她脑袋有点充血。
好在很快走到了马车附近。
一直抄手望风状的墨雨,此时神色复杂地看着梅久扛着春桃回来。
这么忙活一大通,梅久的头发都散了,一缕额发掉落下来,被风吹得在面前摇摆。
她肩膀上扛着人,走得有些吃力,可纤细的背影显得格外的高大。
不时地转头对肩上的人笑着说了什么。
阳光下她的眉眼柔和,又自信飞扬,便是在周围万千骸骨相衬之下,也美得如忘川的彼岸花。
习武之人眼明耳聪,他终于明白她一上午买这些东西的用意。
心下有些钦佩。
他是武将出身,出身行伍之人心思没那么缜密,都粗狂。
他能留在大公子身边,便是冲锋陷阵之时从不退缩,不畏死。
男人骨子里都讲义气,战场上能将同胞从尸山血海里刨出来之人,真特么仗义!
他看向梅久的目光有些钦佩灼热。
顿时忘了之前对人家的嗤之以鼻。
他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正想要搭把手,将人给接过来。
没曾想,梅久却身子朝左,让开了。
墨雨没多想,抬手掀开了帘子。
梅久避开伤口,小心翼翼地将春桃放在了马车里,才慢慢地爬上车。
从头至尾,她没求助过墨雨,没让他帮忙过。
仿佛他就该是个驾车的车夫。
倒是奄奄一息的春桃,方才瞥了一眼墨雨的侧脸——
脑海里想到了什么,身子僵硬了一瞬。
眼眸闪过一丝情绪,被她很快压下。
春桃故意打趣道:“肉包子打狗,馒头都没给我留一个。”
她本是句玩笑话,谁曾想梅久将马车上的油包纸打开,将热乎的肉包子递了过来。
“给,茴香馅儿的。”
茴香馅儿的包子,喜欢吃的人少,不好买。
春桃独独爱这一口。
她摸着热乎乎的包子,啃了一大口,本已下定决心眼泪无用此生绝不哭泣的她,终于还是和着眼泪,一口又一口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