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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沈月昭不理会帘后的陆瑶,看了眼身侧正喝茶的陆明渊,说:“虽说长嫂如母,平日里渊哥儿倒是也不怎么让妾操心。”

这次轮到陆明渊差点儿一口茶喷出来。

信王妃像是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反应过来便掩唇轻笑起来。

一旁的信王强压住嘴角,憋笑。

陆明渊这嫂嫂可真有趣,难得见他吃瘪。

宴会开始,沈月昭埋头吃菜,感叹着信王府的伙食真是比陆府好了百倍,也不怎么搭理陆明渊。他自酌自饮,饭菜倒没动几口。

对过那些世家公子们也都醉翁之意不在酒,席间不停地拿眼瞟着帘后,希望一见贵女们的芳姿。

半个时辰后,信王妃命人撤去残席,换上笔墨纸砚,笑道:“今日春色正好,不如行个飞花令,以‘桃’字为题,诸位才子佳人,莫要推辞。”

席间众人纷纷应和,沈月昭垂眸不语。她听到陆瑶在帘后得意地笑了一声,估计是想看她笑话。

前世因为母亲叮嘱她,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她在这种场合,从未露过锋芒。

陆家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是个会认字会管账的商家女,于文墨上是不通的。

而今天,她不想再藏拙。

飞花令行起,周明棠抢先起身,捏着绣帕娇声道:“桃红柳绿春意闹,蝶舞莺啼女儿娇。”

众人捧场叫好,陆明渊却连眼皮都未抬,指节轻叩桌案,似在等什么。

沈月昭忽然轻笑一声。

“陆夫人笑什么?”周明棠脸色微变。

“没什么。”沈月昭执起青玉杯,慢条斯理道,“周小姐这诗……倒像是市井俚曲。”

陆明渊抬眼看她,目光里带了抹玩味:“嫂嫂既嫌旁人浅薄,不如亲自赐教?”

沈月昭迎上他的视线,唇角微扬:“桃李春风一杯酒…”

她故意顿住,将杯中残酒饮尽,复又抬头:

“江湖夜雨十年灯。”

陆明渊眸光骤深。

信王抚掌:“好诗!”

沈月昭却突然掷杯,摇了摇头:“可惜这诗后半句太悲,我倒更喜欢…”

她提笔蘸墨,边念边在素笺上挥毫写下:“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满座公子骇然,闺秀们更是掩口惊呼。

她听见周明棠不满的声音:“居然敢在花信宴上写这等带着血光的狂诗,也不怕信王和王妃怪罪。”

“喂,你可别连累我啊!”陆瑶在帘后对着她喊。

陆明渊却忽然低笑出声。他接过狼毫,在她诗旁续道:

“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

这是愿与她并肩作战的意思?沈月昭想起那天他问她“嫂嫂,合作吗”时的眼神。

她一时心绪烦乱,忽然伸手将那诗笺揉成一团,回道:“可惜了,这等诗文不配今日的桃花宴。”

前世她和陆明允也不是没有过浓情蜜意的片刻,不然元朗是怎么来的。

他也曾握着她的手许过“白头偕老,定不负你。”可结果呢?

男人的话,听听就好。

她转身对上首的信王和信王妃伏身告罪:“妾无状了,还请信王信王妃责罚。”

信王忽然抚掌大笑:“无妨,我竟没想到,陆家还能出个女探花。”

见信王发话,席间宾客便都发出善意的笑声。

这事就这么揭了过去。

信王妃轻击双掌,一队身着彩衣的舞姬便翩然而入。这些女子想来都是信王府精心调教的舞伶,身段婀娜,舞姿曼妙。

沈月昭正托着腮看美女。

陆明渊忽然凑到她耳边:“嫂嫂方才真是诗兴大发。”他温热的鼻息扑在她耳边,“只是为何揉了那副佳作?”

沈月昭却似充耳不闻,蓦地直起身子,问身旁信王府的侍女:“这位姐姐,我想更衣,请问怎么走。”

那侍女指了个方向,沈月昭便离了席。

色令智昏,她得离陆明渊远点儿。

何况今天她喝了太多桃花酿,确实想小解了…

绕至后园回廊时,沈月昭忽然听见假山后传来啜泣声。

一名素衣歌女正被管事嬷嬷掐着胳膊训斥:“弹的什么破曲子!信王殿下最厌《折柳枝》,你是存心触霉头?”

歌女怀中琵琶弦断了两根,指尖渗着血珠,却不敢辩驳,只低声道:“嬷嬷恕罪,陈婉……再换一曲。”

沈月昭眸光微动,轻咳一声。

那嬷嬷见她的打扮不俗,又绾了发,猜到她是今天来参加桃花宴的贵妇人,便立刻堆笑行礼:“这位夫人安好。”

“这位姑娘的琵琶,可否借我一观?”沈月昭不等回应,已接过陈婉的琵琶,指尖抚过断弦处,“《折柳枝》哀切,确实不合今日桃花宴。不过……”

她突然扯下自己腰间丝绦,利落地缠住断弦,又摘了鬓边珠花的一瓣卡在琴轸上。

“信王爱听《塞上曲》,可以一试。但第三段要改。”她凑近陈婉耳畔,“在‘虏骑闻之应胆慑’这句后,加三声杜鹃啼音。”

陈婉愕然:“这…不合曲谱…”

“合不合谱不重要。”沈月昭将琵琶塞回她手中,“重要的是,信王生母李娘娘乃是蜀地人,杜鹃乃其故乡之音。”

信王生母李娘娘的旧事,上辈子她也是听母亲偶然提起过,没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场。

沈月昭意味深长地看着这名歌女。这枚暗棋若能埋下,从此她便与信王府有了勾连。

若埋不下,帮个可怜的小歌女,也是好事一桩。

只是她竟不知这一帮,竟帮出来后半生的凶险与荣华。

半刻钟后,宴席上忽闻琵琶裂帛之声。

陈婉一改柔媚姿态,指扫狂风骤雨般的《塞上曲》。当弹至“虏骑闻之应胆慑”时,她突然仰颈,喉间迸出三声凄清鸟鸣。

“咕——咕——咕——”

信王手中酒盏砰然落地。

“这琵琶伎…”他死死盯着陈婉,“赐居听雪轩。”

众人面面相觑,皆知这王府里要添新人了。

信王妃的脸色变得有点难看。

沈月昭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信王妃,她刚才还帮自己解围来着。

但转念一想,上辈子她就是顾念太多,才落得那个下场。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辈子她只想自个儿活个畅快。

一转眼,却对上陆明渊那双如墨的眉眼。

他的目光落在她发间残缺的珠花上:“嫂嫂的珠花…怎的少了瓣?”

她浅浅一笑:“赠了有缘人。”

陆明渊风流一笑,转头看向台上的陈婉,她怀中琵琶琴轸上的那瓣珠花,看着眼熟得很。

午宴后,信王妃命人撤去了帘子,公子贵女们隔着花架赏春闲谈,算是全了相看的礼数。

沈月昭对这些少男少女的眉来眼去没兴趣,陆瑶更是跟个花蝴蝶似的早离了她身侧。

她独自站在廊下赏桃花。

王府的桃花开得正盛,浓的淡的都极是可爱,令她想起一句词来。“染得桃红似肉红。”

她勾唇浅笑,这才是名副其实的桃花宴。可惜众人都意不在桃花。

忽见假山后闪过一道青衫身影。那人眉目清俊,却憔悴得厉害。

那男子一见她,眼圈登时红了:“月容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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