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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药王谷的山门隐在云雾里,像幅被洇湿的水墨画。宋诚牵着马走在石阶上,马蹄踏过青石板的声响被雾气吸走,只余下细碎的回音,仿佛山灵在低声絮语。红绡的药箱挂在马鞍上,箱角的铜环偶尔相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像串被风吹响的风铃。

“还有三里路就到百草堂了。”红绡拨开挡在眼前的蕨类植物,叶片上的露水落在她的袖口,洇出片深色的痕迹,“去年深秋下了场大雪,把石阶冻裂了好几处,没想到开春竟冒出这么多新芽。”她指尖拂过株刚抽条的七叶莲,嫩芽上的绒毛沾着晨露,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宋诚低头看着脚下的石阶,裂缝里塞满了腐叶,几只黑背甲虫正费力地搬运着片紫荆花瓣,花瓣边缘已经发黑,却依旧能看出曾经的艳色。他想起离开谷时的情景,那时也是这样的清晨,守山人站在山门处,青布袍角被山风掀起,像只欲飞的鸟。

“守山人的坟修在何处?”宋诚的声音穿过雾气,带着些微的沙哑。出发前沈策派人来报,守山人终究没能熬过那个冬天,弥留之际还攥着半块七星草的枯叶。

红绡的脚步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在望月崖。他说那里能看见谷中最亮的星,就像当年师父还在时,我们一起数星的模样。”她抬头望向云雾深处,那里隐约能看见块突出的崖壁,崖边的迎客松枝干遒劲,像位沉默的守望者。

马突然打了个响鼻,前蹄不安地刨着地面。宋诚勒住缰绳,看见石阶旁的灌木丛里窜出只雪兔,浑身的绒毛白得像揉碎的云,唯有两只耳朵尖带着点胭脂红。雪兔停在离他们三尺远的地方,红宝石似的眼睛警惕地望着马,三瓣嘴翕动着,像是在辨认来者的气息。

“是雪球。”红绡笑了起来,眉眼弯成两弯新月,“去年我给它治过腿伤,没想到还认得我。”她从药箱里摸出块晒干的胡萝卜,蹲下身轻轻放在地上。雪球犹豫了片刻,终于试探着凑过来,小爪子捧着胡萝卜啃得欢快,胡须随着咀嚼的动作轻轻颤动。

宋诚看着红绡的侧脸,晨光透过雾霭落在她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像蝶翼停驻在眼睑。他突然想起在京城胭脂铺里看到的玫瑰膏,那时只觉得香气袭人,此刻却觉得,再艳的脂粉也不及她鬓边的晨露鲜活。

“这匹马该换副马蹄铁了。”红绡站起身时,目光落在马蹄上,铁掌边缘已经磨得发亮,“前面的乱石滩很硌脚,若是打滑可就麻烦了。”她从药箱底层翻出个油布包,里面裹着副备用的马蹄铁,铁面上刻着细密的防滑纹,是她特意让铁匠打的。

宋诚接过马蹄铁时,指尖触到红绡的掌心,她的手比在宫里时暖了许多,掌心还留着熬药时烫出的浅疤,像片淡粉色的花瓣。他低头给马换铁掌,马很温顺地站着,偶尔甩甩尾巴,扫去落在鬃毛上的雾珠。

“你看这石缝里的苔藓。”红绡突然指着石阶侧面,那里长着片孔雀蓝的苔藓,在潮湿的空气里泛着丝绒般的光泽,“听说用它和着蜂蜜敷在烫伤处,能去疤呢。”她小心翼翼地用银簪挑出小块苔藓,放进药箱里的瓷盒中,动作轻柔得像在拾起易碎的星辰。

雾气渐渐散去,阳光穿透云层,在石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传来溪流的声响,清越如琴弦,混着林间的鸟鸣,织成支灵动的乐曲。宋诚抬头望去,只见道飞瀑从崖顶坠落,水珠飞溅在岩石上,折射出七彩虹光,像条垂落的锦绣绸缎。

“过了飞瀑就是百草堂了。”红绡的声音里带着难掩的雀跃,她提着裙摆跑上几级石阶,转身时发间的银钗反射着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你看那株老槐树,还好好的!”

宋诚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老槐树枝繁叶茂,树冠像把撑开的巨伞,树干上还留着当年他刻下的记号,只是被岁月磨得浅了,若不细看几乎辨认不出。树下的石桌还在,桌面上的棋盘被雨水冲刷得模糊,却依旧能看出楚河汉界的轮廓。

靠近百草堂时,隐约闻到股熟悉的药香,是艾草混着薄荷的气息,清冽中带着暖意。红绡的脚步快了起来,药箱在她身后轻轻晃动,铜锁上的梅花纹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

“是春桃在晒药。”红绡指着院墙边的竹架,架上晒着成片的金银花,花瓣在阳光下舒展开来,像撒了满地的碎金,“她的手艺越发好了,你看那晒药的竹匾,摆得整整齐齐的,比我当年强多了。”

院门口的篱笆上爬满了何首乌藤,叶片心形,边缘带着细密的锯齿,藤上挂着几个竹牌,上面用朱砂写着药材的采收日期。宋诚认出其中块竹牌上的字迹,是梅老实的手笔,笔画憨厚,却透着认真,和他本人一样可靠。

春桃正蹲在井边捣药,木杵撞击石臼的声音“咚咚”作响,像在敲打着时光的鼓点。她穿着件靛蓝粗布裙,裙摆沾着些泥土,发间别着朵晒干的野菊,是她最喜欢的样式。听到脚步声,她猛地回头,木杵“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受惊的小鹿。

“红姑娘!宋大哥!”春桃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砸在石臼里的药末上,溅起细小的粉尘,“你们可回来了!我和梅大哥天天在门口盼着,就怕……就怕你们出什么事。”

梅老实从屋里跑出来,手里还拿着把修理药锄的锉刀,看到宋诚时,黝黑的脸上绽开个大大的笑容,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朵盛开的菊花:“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灶上炖着当归羊肉汤,就等你们进门呢。”他的袖口沾着些铜屑,是方才修理农具时蹭上的,却丝毫不显狼狈。

红绡走进院子时,目光扫过墙角的药圃,里面的三七长得正旺,叶片浓绿如翡翠,茎秆挺拔如青玉。她蹲下身,指尖抚过片叶子,叶尖的露珠滚落在她的手背上,凉丝丝的,带着草木的清香。

“这圃三七是按你说的法子种的,用腐叶土掺了些草木灰,长得比往年壮实多了。”梅老实挠了挠头,语气里带着些自豪,“前阵子山下张村的李郎中还来问过,说想出钱买咱们的种苗呢。”

宋诚走到廊下,看着墙上挂着的药谱,是红绡亲手抄的,字迹娟秀,边角处还画着小小的药草图案。其中一页写着“七星草”的培育方法,旁边用朱笔批注着“需月华滋养,忌烈阳直晒”,墨迹已经有些褪色,却依旧清晰可辨。

“守山人留下的那半块七星草枯叶,我收在樟木箱里了。”春桃端来两碗热茶,茶碗是粗陶的,碗沿有些磕碰,却洗得干干净净,“他说等你们回来,把枯叶埋在七星草的根下,来年就能长出新苗。”

红绡接过茶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碗壁,突然想起在宫里收到的那封信,信末的笑脸像朵倔强的花。她抬头看向宋诚,正好撞上他的目光,两人相视而笑,所有的惦念与担忧,都在这一眼里化作了安宁。

百草堂的药炉重新燃起了烟火,袅袅青烟在晨光里散开,像条轻柔的纱巾。红绡站在炉前添柴,火光映红了她的脸颊,鬓边的碎发被热气熏得微微卷曲,像沾了晨露的海藻。药锅里咕嘟咕嘟地响着,飘出当归和黄芪的混合香气,温厚得像冬日里的棉被。

“这锅药是给山下王阿婆熬的。”红绡用长柄勺搅了搅药汁,褐色的汁液在勺里打着旋,“她的风湿犯了,去年用了咱们的艾草膏好了大半,开春又有些反复。”她从药架上取下块蜂巢,用银刀割下小块扔进锅里,蜂蜜融化的甜香瞬间漫开来,中和了药草的苦涩。

宋诚正在整理药柜,柜上的抽屉都贴着泛黄的标签,“川贝”“茯苓”“防风”……字迹是守山人的,苍劲有力,带着些草木的风骨。他打开最底层的抽屉,里面放着些晒干的七星草花瓣,淡紫色的花瓣已经蜷缩,却依旧能看出细碎的纹路,像被月光吻过的痕迹。

“这些花瓣留着做什么?”宋诚拿起片花瓣,指尖传来干燥的脆感,仿佛稍一用力就会碎裂。

红绡回头看了一眼,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能做香包。去年给孩子们做过几个,挂在床头能安神。”她的目光落在药柜顶端的青花瓷瓶上,瓶里插着几支干枯的勿忘我,是去年秋天采的,颜色已经褪成了淡紫,却依旧保持着盛开的姿态。

院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孩童的嬉笑声。春桃掀开门帘探进头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红姑娘,山下的孩子们来了,说要帮咱们播种呢。”

宋诚走到门口,看见十几个孩子站在篱笆外,手里都提着小小的竹篮,篮子里装着各式各样的花种。为首的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名叫阿枣,去年被毒蛇咬伤,是红绡用七星草汁救回来的。此刻她正踮着脚往院里望,篮子里的虞美人种子撒了出来,在青石板上滚出串小小的红点。

“快进来吧。”红绡擦了擦手上的药渣,笑着招呼孩子们,“后院的空地都翻好了,就等你们来撒种呢。”她从屋里拿出些油纸包,里面是炒得香喷喷的南瓜子,分给孩子们时,指尖被小爪子似的手攥住,暖烘烘的带着孩子气的温度。

孩子们涌进后院时,惊起了檐下的燕子,几只雏燕探出脑袋,黄嫩的喙张得大大的,叽叽喳喳地叫着,像在讨要食物。宋诚看着孩子们蹲在地里撒种,小手上沾满了泥土,却依旧笑得灿烂,他们的笑声像撒在地上的花种,瞬间让整个院子都鲜活起来。

“这块地要种七星草。”红绡用树枝在地上画出个方形,边缘处用白石块围起来,“记住要离水源三尺远,它们不喜潮湿。”她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精心挑选的七星草种子,银灰色的种子像细小的星辰,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宋诚蹲在她身边,学着她的样子将种子撒进土里,指尖的泥土带着湿润的凉意,混着腐叶的气息。他想起红绡说过,七星草要在月圆之夜种下,可此刻阳光正好,暖风拂过,倒像是更适合新生的时节。

“守山人说,七星草有灵性,认得主的心意。”红绡的指尖与他的指尖在泥土里相触,两人都笑了起来,“你看,它们在土里动呢。”

宋诚凝神去看,果然见泥土表面有细微的起伏,像有生命在悄悄苏醒。他突然明白,所谓的月圆之夜,不过是种念想,真正能让草木生长的,是栽种者的用心与期盼。

孩子们的嬉闹声渐渐平息,阿枣举着朵蒲公英跑过来,雪白的绒毛在她手心里轻轻颤动:“红姐姐,你看这朵能飞好远呢。”她对着蒲公英吹了口气,绒毛便乘着风散开,像无数把小伞飞向远方。

红绡望着那些飞舞的绒毛,眼神里带着些悠远的意味:“它们会落在合适的地方,长出新的生命。”她的目光转向宋诚,带着些期许,“就像我们一样。”

午后的阳光变得暖融融的,宋诚坐在廊下修理药锄,锄刃上的锈迹被他磨得发亮,反射出细碎的光斑。春桃在晾晒刚采的薄荷,绿色的叶片在竹匾里铺成一片清凉,风一吹,满院都是沁人心脾的香气。

“宋大哥,红姑娘让你去前院看看。”春桃的声音带着笑意,“她弄了个新玩意儿,说是能让药材晒得更快。”

宋诚走进前院,看见红绡正站在一架木架旁,木架上绷着细密的竹篾,上面摊着些切成薄片的天麻,阳光透过竹篾的缝隙落在天麻上,像撒了层碎金。“这是仿着太医院的晒药架做的。”红绡用手指了指木架下的轮子,“能推着转,这样药材两面都能晒到太阳。”

宋诚伸手推了推木架,轮子转动的声音很轻快,像孩童的脚步声。他看着红绡的侧脸,她正专注地调整着竹篾的松紧,阳光照在她的睫毛上,投下小小的阴影,像停驻了只金色的蝶。

“宫里的事都安顿好了?”宋诚突然问道。离开京城前,淑妃特意赏赐了许多珍贵药材,还派了两个太医院的学徒来帮忙,说是要让药王谷的医术传遍天下。

红绡点点头,指尖拂过片天麻:“沈大人说,林墨的余党都清干净了,三皇子被圈禁在府里,鲁王府的产业也都充了公,用来赈济灾民。”她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些释然,“皇上还下了旨,废除了‘长生丹’的炼制,太医院以后只准研究治病救人的药方。”

宋诚想起林墨最后的疯狂,心里有些感慨。那些追逐权欲的人,终究被欲望吞噬,而真正能留存的,是守护生命的善意。他低头看着木架上的天麻,切片薄如蝉翼,在阳光下几乎透明,像一片片凝固的月光。

傍晚时分,梅老实从山下回来,肩上扛着捆新砍的竹子,竹节处还带着清新的绿意。“后山的竹园长出不少新竹,够咱们搭个新的晾药棚了。”他把竹子靠在墙上,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在下巴处汇成一滴,坠落在青石板上,“山下的李掌柜托我带话,说想要订一批七星草膏,给商行的伙计们防蚊虫。”

红绡正在清点药材,闻言抬头笑了起来:“告诉他,下月初三来取。新采的七星草刚晒好,药效正好。”她从药箱里拿出个小瓷瓶,里面装着琥珀色的药膏,“这是样品,让他先拿去试试。”

梅老实接过瓷瓶,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像捧着件稀世珍宝:“我这就给他送去。顺便看看王阿婆的药熬好了没有,她总说自己煎的药不如红姑娘的地道。”

暮色渐浓时,宋诚点燃了院中的灯笼,橘黄色的光晕在暮色里晕开,像朵温柔的花。红绡端来两碗药粥,粥里放了莲子和百合,清甜的香气混着药草的气息,让人心里暖暖的。

“明天去望月崖看看吧。”红绡舀了勺粥,吹了吹才送进嘴里,“把七星草的种子也带上些,撒在守山人的坟前,他定会喜欢的。”

宋诚点点头,目光望向云雾深处的望月崖,仿佛能看见守山人坐在崖边,青布袍角在山风里轻轻飘动。他想起守山人说过的话,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或许真正的医者之道,从来不是追求名利,而是让每一株草木都能尽其所用,让每一个生命都能安然绽放。

望月崖的风带着草木的清气,拂过脸颊时像浸了薄荷的绸缎。宋诚背着竹篓站在崖边,篓里装着七星草的种子和祭品,竹篾的缝隙里露出半截香烛,红色的烛身被山风刮得微微颤动。红绡手里捧着束野菊,浅紫色的花瓣在暮色里泛着柔和的光,像被月光染过的颜色。

“守山人的坟就在那棵松树下。”红绡指着崖边的迎客松,树干上系着条蓝布带,是她亲手织的,上面绣着株小小的七星草,针脚细密得像春蚕吐的丝。风过时,布带飘扬起来,像只蓝色的蝴蝶在枝头栖息。

两人沿着蜿蜒的小径往前走,路边的龙胆草开得正盛,蓝紫色的花朵像倒挂的小铃铛,花瓣上的纹路清晰可见,仿佛用针尖细细绣成。红绡不时停下脚步,将挡路的荆棘拨开,指尖被尖刺划破,渗出血珠,她却毫不在意,只笑着说:“这些荆棘看着凶,其实根须能入药,治跌打损伤最见效。等过些日子采些回去,晒干了收进药柜。”

宋诚握住她被划伤的手指,从怀中掏出块干净的棉布细细擦拭,血珠在布上晕开,像朵小小的红梅。“先处理伤口。”他从竹篓里翻出个小瓷瓶,里面是刚熬好的金疮药,膏体呈琥珀色,带着淡淡的松节油香气,“胡掌柜给的方子果然好用,你看我胳膊上的伤,已经长平了。”

红绡看着他胳膊上淡粉色的疤痕,像片褪去血色的花瓣,突然想起在京城巷尾的包子铺,他咬着肉包时鼻腔发酸的模样。那时她藏在太医院的队伍里,隔着重重宫墙,总怕他找不到那处狗洞,怕他忘了石缝里的硫磺粉,更怕林墨的蛇阵藏着她没识破的机关。此刻指尖被他握着,掌心的温度透过棉布传过来,才真正觉得安稳,像船终于驶入了港湾。

守山人的坟前摆着块青石板,上面刻着“药王谷守山人”六个字,笔画朴拙,是宋诚亲手凿的。石板边缘的青苔还带着潮气,几株不知名的小草从石缝里钻出来,叶片上的绒毛沾着暮色里的露水,亮晶晶的像撒了把碎星。

“去年冬天雪大,我和梅大哥来培过三次土。”红绡将野菊摆在石板前,花瓣上的露水顺着石板的纹路往下淌,“他总说守山人是谷里的山神,能护着咱们的药圃不受野兽糟蹋。你看那边的三七圃,开春真的没被山兔啃过。”

宋诚点燃三炷香,青烟在风里打着旋儿往上飘,渐渐与崖边的云雾融在一起。他从竹篓里拿出个布包,里面是守山人最爱喝的云雾茶,茶叶卷曲如雀舌,在暮色里泛着墨绿色的光泽。“这是沈策托人从黄山带来的,说是明前的嫩芽。”他将茶叶撒在坟前的泥土里,“守山人生前总念叨,说这辈子没喝过真正的好茶。”

红绡蹲下身,将七星草的种子撒在坟冢周围,银灰色的种子落在湿润的泥土上,像撒了把碎银。“师父说,七星草的根会顺着地气蔓延,能护住一方水土。”她的指尖抚过坟上的新土,土粒里混着些腐叶,散发着草木特有的微腥气,“等明年春天,这里定会开满紫花,像铺了层云霞。”

暮色渐深,崖下的山谷亮起了点点灯火,是山下村落的人家燃起了烛火。远处传来几声犬吠,被山风揉碎了,听起来格外悠远。宋诚抬头望向天空,月亮正从云层里钻出来,银辉洒在崖壁上,将迎客松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守山人伸展开的臂膀。

“你看那片云。”红绡指着天边的月晕,淡红色的光晕围着月亮,像给银盘镶了圈胭脂边,“老人们说,月晕生风,明天怕是要变天。咱们的药晒在院里,得赶紧回去收。”

两人往回走时,月光已经铺满了小径,龙胆草的花瓣在月下泛着莹润的光泽,像撒了满地的蓝宝石。红绡的裙摆扫过草丛,惊起几只萤火虫,尾端的绿光在暮色里明明灭灭,像串流动的星辰。

“小时候总追着萤火虫跑。”红绡伸手去接只停在草叶上的萤火虫,小虫在她掌心微微颤动,绿光映得她的指尖透亮,“师父说,它们是草木的魂魄变的,生前守护药草,死后还在谷里流连。”

宋诚看着她掌心的微光,突然想起红绡信里画的那个笑脸,像雪地里绽开的梅花。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偶,是用剩下的布料缝的,模样有些笨拙,却也画着个小小的笑脸。“在京城时想着给你做个新的,手艺不好,别嫌弃。”

红绡接过布偶,指尖抚过针脚歪歪扭扭的笑脸,眼眶突然有些发热。布偶里塞着晒干的薰衣草,香气清淡却持久,像他身上总带着的硫磺粉味,初闻刺鼻,久了却觉得安心。“比我那个被蛇咬了洞的好看多了。”她将布偶揣进怀里,紧贴着心口的位置,“以后出诊就带着它,像你在身边一样。”

回到百草堂时,院中的灯笼还亮着,春桃正踮着脚收晾在竹架上的药草,梅老实举着竹竿帮她够高处的艾草,两人的影子在月光下依偎在一起,像幅温馨的剪影。

“你们可回来了!”春桃看见他们,手里的药篮晃了晃,里面的薄荷撒出来几片,“刚听山下的王伯说,西沟村闹了疫病,好几个孩子上吐下泻,想请咱们去看看。”

红绡的脸色凝重起来,快步走到药柜前翻找药材:“是时疫的症状,得赶紧配些藿香正气散。宋诚,你去把马车套好,咱们连夜出发。”她的手指在药抽屉上飞快地滑动,“还得带些艾草和苍术,烧起来能净化空气,防止传染。”

宋诚套马车时,梅老实已经将药箱搬了出来,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瓷瓶和纱布,箱角的铜锁擦得锃亮。“我跟你们一起去。”梅老实往马车上装着水囊和干粮,“西沟村的路不好走,我认得近道。”

红绡将配好的药包放进篮里,药包上系着不同颜色的布条,红色代表急服,蓝色代表温服,一目了然。“这是预防的汤药,给没发病的村民喝。”她将包好的药粉分装进小袋,“记得嘱咐他们,熬过的药渣别扔,埋在自家门槛下,能挡住秽气。”

马车驶离百草堂时,月亮已经升到中天,银辉洒满了山路。红绡坐在车辕上,手里握着那个新布偶,薰衣草的香气混着药箱里的艾草味,在夜风里弥漫。宋诚赶着马车,偶尔侧头看她,月光落在她的发梢,像镀了层银霜。

“等疫病平息了,咱们把药圃再拓几分吧。”红绡望着车窗外掠过的树影,声音在夜风里轻轻晃动,“种些防风和柴胡,这两种药治时疫最管用。再挖个蓄水池,雨季存些水,旱季就不怕药草枯死了。”

宋诚点点头,马鞭在空中划出道清脆的响声:“再盖间新的药房,让孩子们也来学认药草。守山人说过,药王谷的医术不能断在咱们手里。”

马车驶过望月崖下时,两人同时抬头望去,月光下的崖顶仿佛真的站着个人影,青布袍角在风里飘动。红绡突然笑了起来,指着崖边隐约的紫色,像是七星草提前开了花。

“你看,守山人在看着咱们呢。”

月光洒满山谷,将百草堂的轮廓勾勒得温柔而清晰。药炉里的余火还在微微发亮,药香顺着门缝漫出来,与院里的草木气息缠绕在一起,像首无声的歌谣。谷中的新生命正在悄然生长,无论是破土的新芽,还是奔波的医者,都在这片土地上,续写着属于药王谷的故事。

(第16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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